容子寂一愣。
她也不等他这一下缓过神。
那只原本还摩挲着他面孔的手蓦地搁了下来,旋即伸出双指,直直刺向自己的双眼。
明明前一刻还那么明亮而犀利的皓眸,这一瞬便只剩下满目的黑暗,和淋漓的鲜血。
痛。
她的心却比眼更痛。
“你..”容子寂不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看着她这残酷而壮烈的自残,却无力阻拦一分一毫,“你干什么?”
她听得出对方打颤的嗓,也许这一下还勉强可以触动他些什么。
容子寂看着那汩汩的血淌下,掺着浑浊的泪,流上娇媚的面孔,流过坚毅的脸颊,然后染红单薄的衣襟,打湿昂扬的颈脖。
“公主..”
他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我既然嫁给了你,就是你的夫人,不会丢你的门楣,也不会坏你的规矩。”
云楼凝着眉,她瞅不见面前的人,看不到他的神色与周遭的所有。
沉暗也好,叫人心死,也叫人心安。
“只是你我此生缘尽,我不怨你,我只怨自己白长了这双眼,白付了一段情,白爱了一个人。”她顿了顿,努力讶异着语气中抽泣的不自然,缓缓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做你的娘子,做铸剑山庄的少夫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此生此世,只求,与你不复相见。”
她说得悲壮,他听得悲凉。
一声叹息,更是肃穆了鸦雀无声的屋。
容子寂上前一步,然后一只手从她背后散落的青丝间穿过,一个用力,揽入了自己的怀。
云楼没有笑,也没有哭。
她暖,也寒。如果用这双眼,换回他哪怕一瞬的不忍与疼惜,便是都够了。
外面打斗得天昏地暗,屋里却噤若寒蝉。容子寂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给她这一个怀抱,明明是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来找她讨个说法,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也许她早就想好了,想好了如何跨过自己的心坎,如何陪伴着他一生一世。
“我便偏不信这个邪!他日我定要嫁一个中原的好男儿,只是断断不做洗衣做饭的事儿!”
那日她在洛阳趾高气昂的一席话,如今该是忘了吧。
口口声声叫嚣着自己身为突厥女子如何地不比中原姑娘小家碧玉不登大堂,如何得不稀罕男子这回事,如何得憧憬着关乎离开洛阳后的一切一切,如今,她和郁寰大抵都通通不记得了。
那个怀还是松了开。
他没有再说一句,然后离了去。
云楼听得清楚,那脚步声,沉重而疲惫。
看不见的时候,却能听闻每一刹的心跳和心动,像极了自己未着嫁衣前的意乱情迷。
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我不愿再与你相见。
岑惹尘与李冲领兵一路向前,大破城门。
容子寂端着最后的尊严与奢望站在城楼之上。
他知道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他们都知道。
这是一场很悬殊的战役,比那大喜之日容子寂将他们围困其中要更一目了然。一边是铸剑山庄寥寥人手的殊死抵抗,一边却是没了胥隐衡和上官故的昭门余兵,天权于河北道驻守的兵马,突厥与洛阳的军队,还有不知何时会赶来的朝廷援军。
他必输无疑。
很快,兵临城下。
容子寂就那样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一切。
郁寰抬头望了他一眼,知他败势已定,并没有看一个丧家之犬如何冥顽不宁的心思。她身下一蹬,从马上一跃而下。
岑惹尘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你去哪?”
“我去找云楼。”
岑惹尘这才松开手,然后点点头,轻声嘱咐了一句:“自己小心。”
郁寰没有应,转身跑了开。
这时,在场的诸人专心对付起了还不肯认输的武林盟主。
他站得那么高,像一个帝王。
“你们都来了?”
没有人回到他。
他就开始数,数洛阳的军队,数突厥的军队,数河北的军队,如同一位元帅一位大将军,在心满意足地沙场点兵。然后,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仰天大笑。
熊泽义驱马行在岑惹尘身侧,瞧见这么个情况,不悦地冲他吼了一句:“你笑什么?”
“笑你们这么多人,来对付我这个被你们亲手捧上去武林盟主。”
熊泽义只是愤怒,却不再说话。
岑惹尘淡淡抬头看了看他:“你下来吧,和我回长安,也许朝廷可以饶你不死。”
“饶我?我需要人饶我?”他还是笑,“哈哈,省省你们这份好心吧!我可没有饶过你们啊,为什么要你们饶我?我当初挑拨祈正天杀了郁之娄的时候,可没想过饶谁!还有你们那个小郡主,和她娘,不都是死在我手里的么?!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们说什么饶不饶我!”
听到他提及郡主,一向沉得住气的李冲也暗暗攒紧了手,指甲死死扣住掌心。
岑惹尘依旧淡然。
“你已是丧家之犬,强弩之末,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即刻死无全尸。我念你铸剑山庄家大业大,多年来一直为朝廷铸造兵器,你祖辈也世代忠肝义胆,从未行过出格之事,可以不在此杀你,你不要还口出狂言,不识时务。”
也许他身任这个天权掌门之位也是不无道理的,李冲微微撇过头打量了他一眼。他们谋划许久,不过为了这一刻,而此时,他还能心平气静与对方说这些话,全然不似平常的不羁放荡模样,让人不禁真有几分敬佩。
“岑惹尘,我钦服你,也妒忌你。你有显赫的家世,有光耀的掌门之位,有数一数二的绝世武功,有冷静睿智的头脑,还有郁寰。”容子寂冷笑,“可是,我也可怜你,所有你想要的你都有了,可是,你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哪怕是郁寰,你也一直如此,你想爱却不敢爱,你想和她长相厮守又一直努力推开她。你还不如我,至少,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去为她而疯狂。伤害她,或者占有她,都只是因为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