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上的雪依旧不知几许厚。
岑惹尘上了又下,却终了没能见上自己师父最后一面。
也许他的师父不是亡了,只是去了,去了一个信仰之间的明净之地。
岑惹尘说不上难不难过,若是真入了道,那么也无谓难不难过。
柳西辞没有过问关乎郁寰的分毫,就像岑惹尘也绝口不提他孤身远去那一日究竟和郡主说了什么。这是一场默契,抹去了山下的尘俗之事,抛开了昆仑墟讳莫如深的儿女情长。
他回去的那一日,昆仑下了一场大雪。
柳西辞执着伞默默伫于他身后。
“等昆仑派安定下来,我便离去了。”
“师兄还回来么?”
岑惹尘不答,许诺是时间最残酷的利刃,是世间最无力的谎言。他空赠了郁寰太多的空欢喜,有些话如今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就去吧。”那把油纸伞渐渐被雪蒙了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别让昆仑派绊住你。”
岑惹尘猛然转过身,听闻这些话倒是有几分不相信出自他这个师弟之口。
“你不该劝我忘了山下的事情么?”
“师兄忘不了得。”面前白雪苍茫,“就像我也忘不了。心乱了,就回不了头。后来我慢慢也就明白了,有些事情,与其用一辈子去忘记,不如用一辈子刻骨铭心。”
点点白雪如同洛阳三月的杨絮,肆无忌惮地坠落于岑惹尘发间,将那青丝燃成白烬。虽然他可能一世也不会知晓,有个女子为了他甘得一夜白首却未能齐眉。
“回吧,外面太寒了。”
柳西辞闻言扯了扯衣襟,包裹得更是严实:“嗯。”
白衣白雪白玉不悔,两排脚印蜿蜿蜒蜒扩了开。
“师弟。”
“嗯?”
“我若是这一去不回来了,你可别以为我是死了。”
“师兄武艺精绝,自然不会莫名的就死了。”
“哈哈,西辞,你也别以为我特别舍得。”岑惹尘抬头望了眼看了无数遍的苍穹,人原本就是如此,走走停停,每一道山川都是难重的景致,“我其实,挺不想这样。”
“嗯。”
心乱了,留在哪儿不是滚滚红尘?
人去了,这条漫漫长路何处归家?
离去的那一天昆仑没有落雪。
柳西辞送岑惹尘出了昆仑派。
“小心这雪灼伤了眼。”
岑惹尘笑得不羁:“我又不是第一次走这山路了,你无须为我担心。”
柳西辞点头。
岑惹尘抱了个拳,离开了李仁心后他便久居昆仑墟,虽然也不尽然是为了修身养性之事,更多的仍旧掺杂了阴谋与私心,可终究是这么一方成长了多年的地儿。
这一走,兴许真的永远不会归。
柳西辞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继而离去。
他觉着送走的不只是自己的师兄,还有山下的一切,昆仑墟之外的一场劫难,望不穿的情与恨。
“师兄。”两字急急脱口,几乎不像这一向温和细腻的昆仑掌门。
走了没几步的岑惹尘缓缓转过身:“怎么了?”
“你说明年,嵩山的桃花还开么?”
“开。”岑惹尘笑了笑,“西辞这是傻了不成,花开就会花落,隔年还得再开。你若是想念那嵩山的桃花,尽管可以再去看看。我听说山上时节不同,桃花也开得格外好。”想了想添了句,“像极了欲语还休的姑娘最纯真的笑脸。”
柳西辞不答。
岑惹尘会了他的意。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情义休此处,谈何破镜圆。
他忘不了,心如明镜的小郡主,红衣浓妆的上官故。
他也忘不了,笑的郁寰,哭的郁寰,坚强的郁寰,无力的郁寰,嗔痴怒骂的郁寰,剑破长空的郁寰,他都忘不了。
不像桃花,凋谢了便只徒留当年倩影。
岑惹尘又望了眼柳西辞,和在他身后渐渐模糊开的一切。
转过身,一切不过再一次的走走停停。
此刻的郁寰,看着手中红得浓艳的糖葫芦出了神。
李冲有几分好奇:“你不喜欢?”
“不。”郁寰这才猛地回过神,迅速摇摇头,“我挺喜欢的,就是有些怕酸。”
“怕酸?”李冲有几分出乎意料,她对糖葫芦的情有独钟是从第一日就见识到的,可竟未尝料及她竟然会怕酸。
“是啊。”郁寰不假思索点点头,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以前很喜欢吃酸的?”
“没有。”李冲紧接着摇摇头,面上笑得镇定,“我瞧着这玩意新鲜,便想买给你尝尝,却没想到不合你胃口,是我疏忽了。”说罢便满心欲要伸手取回那糖葫芦。
郁寰反应得快,一个侧身便绕开了他伸来的手,然后赶忙塞入了嘴中,瞪大了眼嗔道:“到了人家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又不是说我不喜欢,我其实可喜欢吃了。”
李冲瞧着这动作也是不解,细想来该是她担心辜负了自己的好意。面上一笑,手中悠然撑开了那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细细瞅着她一颗一颗吃了下去。
“我猜我以前喜欢吃糖葫芦是有原因的吧。”郁寰被酸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嘴里的东西还未咽下去就急急说了起话,“好吃是好吃,就是也太酸了些。”
李冲饶有趣味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嗯。”郁寰口中继续大力地咀嚼着,仔细想了想才茅塞顿开道,“我猜必定是阿冲给我买的第一串糖葫芦,我爱屋及乌,便喜欢上了吃这个。”
真是如此可多好。
李冲笑了笑,不置可否。
郁寰也不追问,相视而笑间纯粹得让人几乎不忍再玷染她分毫。
她手中依旧攒着那根竹签。
仿佛是那竹签有什么力量,关乎着它有很多很多如泣如诉的往事正呼之欲出。
郁寰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记起过去。
旧时光总是残忍,既然天意如此,倒是向前走得好。
低头看了看手中那粗制滥造的竹签。
好像有一首歌谣是那样唱的。
“凤兮凤兮,
何德之衰,
往世不可谏,
来世犹可追..”
只是记不起,谁口中曾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