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瞧见郁寰时,璨郡主还是讶然了好一番。
李冲浅浅一笑,开口更是让郡主完全无所适从。
“璨儿,我接你嫂子回来了,快给问个好。”
郡主心下虽是困惑,嘴上反应倒是快,立刻喜笑颜开,上去拉住了郁寰的手:“郁姐姐答应了璨儿会好好的回来,果然是没有食言。”
郁寰丝毫不知面前这个粉面柔肌的贵族女孩儿和自己是宿命渊源,却只是莫名地欢喜与怜爱:“原来我也认识这位姑娘呢?”
郡主闻言蹙了蹙眉,怎么竟摆出了这副全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不待她发问,李冲抢先一步上前,指了指璨郡主道:“这是家妹,以前同你感情甚好,你这番走之前她好生叮嘱着千万要平安回来。却不想你人是无恙,就是忘却了过去的事儿。”
郁寰听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继而笑眯眯地转向郡主:“妹妹有礼。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叫妹妹见笑了。”说着像是放开了几分胆子似的,也反握住她的一双小手,“我瞧妹妹长得可爱,玲珑活泼,动若脱兔。全不像阿冲似的整天都摆出一张威严肃穆的脸。”
这称呼是新鲜,人更是脱胎换骨一般,几乎要让人想不起过去一口一个“李冲我告诉你”,“李冲你够了”,“李冲你快走吧”,之类叫唤着的江湖女侠,全然一名知书达理的可人娘子。
璨郡主此刻也算是明白了几分,虽是不晓得她失忆的起末经过,却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这么个会面来得有些太过突兀,让人万万不敢想,变化大的如此出乎意料。
郡主耐着心中古怪的情绪,娇嗔地道了句。
“姐姐也和以前一样温婉端庄。”
这话一出口,,纵是李冲那一直端着的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此刻都憋不住笑是的咧了下嘴。
郁寰是不解这份因由得,只向李冲身旁靠了靠:“我路上还一直怕妹妹锦衣玉食眼光甚高,会不喜欢我,却不想妹妹是个好相处的人。”
大概抽死一个月前的郁寰都不会想到,这第一声妹妹竟是如此唤出得。
家宴愉快得很。
虽然曾在齐云塔有过一面之缘的八王爷也对郁寰的出现甚是惊诧,好在终了都没引起她什么疑心。
过去的事儿,她是真忘了。
包括人和物,包括李仁心在她失忆前最后的那般话。
李冲给郁寰编了一番很好的身世过往,天衣无缝,完美无缺。既避开了她在归一宫的种种,与岑惹尘的相知相遇,又恰到好处地灌注给了她上官家的一切仇恨。
而她信了。
如今的郁寰,大概什么都会信吧。
李冲疼惜地看了看她那双对一切都怀揣着迷茫与好奇的瞳仁,还有饮了些酒泛起红的小脸蛋。
美得如此刚好。
若是此刻刹那永恒,天地可多么无缺。
凤凰谷内。
夏天的风温和而恬淡,仿若一只酥手刮过耳垂的柔软。
亦混着割舍不断的牵挂撩起李仁心的满头白发。
她就那样立于悬崖之上,远眺着满目的青葱棽俪。许是有一株即将怒放的生命,就朝气勃勃地萌生于其下。
他走了,她也走了。
若是有缘,也许还是会见得。
直到这一次他隐匿于山麓之间,李仁心才发现自己想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之间的爱并不是败给了时光的庸庸碌碌,也不是败给了立场的对立两端,甚至无关与长安到凤凰谷的漫漫长路,无关于郁寰交错蔓延的掌纹。
只是缘分如同心计般棋差一招。
最后的最后逃不了分道扬镳。
那白发刺眼。
这是为了爱与宿命最后的代价。
早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郁寰这毒的深入骨髓,纵是享誉江湖的妙手仙医亦是束手无策。唯一的法子便是将这毒全然吸去到自己身上,然后凭借着自己的修为清除这毒素却要赔上精气神太多太多。
我之所以让你走,不过是想让你铭记我最美丽的模样罢了。
再见才是孽,且让回忆停留在最纯粹的时候至死方休。这山谷之外的事儿,从今往后可就百毒不侵了。
李仁心手心里冰凉的玉佩被握得暖了起来。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若是我从见面的第一眼就告诉你我的姓名,是不是不用劳你我奔波这么久的时日,还是不曾寻着对方丝毫音讯呢?
“仁心姐姐。”
背后甜甜的一声唤醒了所有假设与空想。
李仁心吸了吸鼻子,缓缓回过身。
“到了用膳的时候了,谷里的人都找不到仁心姐姐。我就说我一定能找着,他们还不信呢。看吧,还是我厉害,一下就知道姐姐在哪。”小苍雪咧开一个不无得意的笑,“姐姐一向喜欢来这儿,说是这儿高,能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洛阳能看到,长安也能看到。我知道姐姐是在看谁,其实就算不用看,那个人也可以一直活在姐姐心里。”
说着跑上前拉住李仁心的手,使出劲儿向回路拉着:“走吧姐姐,时候不早了,姐姐快去吃饭。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过问谷外之事,也再不给人看病,那吃完饭之后就要好好交苍雪医术了,以后我是一个要成为妙手仙医那么伟大的医师呢。”
“好。”
李仁心也笑了笑。
“我们回去吧。”
那满头白发随着风与沙扬撒开来,刻画出过往的点点碎痕。从废太子李忠的灭门之灾开始,从那马嘶剑鸣开始,从背上这个高傲又悲惨的姓氏开始,从山野之间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从踏足长安城的斑驳足迹开始,从皇宫的雕栏玉砌不堪凭栏开始。最终一切都湮灭于这头白发,如同杨絮不留人,如同苍山又复雪。
旧时太贪恋这红尘,如今这梦该醒了。
回首拾情处,青丝殉雪时。
美奂无双,妙手仙医。
自此,无人问了。
“仁心姐姐,快走吧。”见着她发愣,小苍雪又扯了扯那身素缟般的白袂,与那个来寻她之人相同的衣色,突然又嬉笑了起来,“姐姐,你可真好看。”
“真的么?”
“嗯。”
李仁心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