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儿好,颠着都要舒服些。
郁寰优哉游哉地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你说了这么多上官家的事儿,还是没有告诉我李仁心到底什么人呀。”
“姑娘别急,且听在下说完吧。”李冲亦驾着马行在一旁,接着方才续道,“上官大人出事后,却远远没有结束。除了王伏胜被诬陷谋反问成死罪之外,还牵扯到了一个人,彻底将他逼上了死路,便是那时的废太子,我的堂兄,梁王李忠。”
接着,李冲为郁寰描述了这样一幕过往。
真切而残忍。
马鸣,刀剑,血光,似乎都和这茅草屋内短暂的相会寻不见什么关系。
“爷,你别丢下我。”
男子面色凝重,满面的灰土和沧桑都快要看不出二十出头的年纪:“你快走,只要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我就知足了。”
“不要,不要把我和孩子丢下来。”女子几近瘫软下去,“爷,你别死。”
“傻瓜。”男子面上浮出好容易挤的一丝苦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不是君要你死,是她要你死。”
“是什么都好。”男子将面前腹部微微隆起的姑娘拥入怀中,似是享受着最后一刻的温存,“答应我,趁着她还不知道,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护住这唯一的血脉。”
女子旋即将头埋入宽广的胸膛之中,却轻易地感受到亲近的颤栗,他也畏惧,他也不想死,不想丢下她丢下骨肉丢下大千世界。良久,女子才低声道:“爷,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那个人毫无悲悯之心不仁不义才逼我至此,孩子长大后莫思寻仇,只要长久安宁便好,就唤他她仁心。”
“仁心,李仁心,倒是个好名字。”女子葇夷覆上腹部,一时间又哭又笑。
“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悲戚之意在男子的面上愈来愈重,“一定要让她平安长大,凡世纠葛自此与她无关,我辈争端也切莫予他重提。”
厮杀声愈发迫近,稍纵即逝的宁静终要烟消云散于这场杀戮。
一抹霞云缓缓侵来,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偌大的苍穹。
“爷,这夕阳可真好。”方才泣不成声的女子也渐渐平静下来,逼出的短短数字也不知几个意思。
“这不是夕阳,是血色染红的天。”风华正茂却难逃英年早逝的少年沉沉叹了口气,“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之后,那挺着大肚的女子最后一次听了她生命中唯一一个男人的话。
她从黔州再向南跑,她不知道南边有什么,她只知道那儿离长安远,只有逃过长安那群挥舞着刀剑的人,才能护住他唯一的骨肉。
再然后,也许是信念驱使,也许是命不该绝,一个人在这时救了她。
这便是鬼医风万谷。
而她腹中的孩子,就是日后声名大噪美艳绝代的妙手仙医李仁心。
这故事说得一气呵成,郁寰觉着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瞅着这一切血雨腥风,才能说得出这些往事。
李冲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见着郁寰怔怔点头,李冲笑了笑:“这些都是从鬼医口中得知的。仁心不是什么我女儿,而是我堂兄唯一的遗孤。我懂事之时梁王已经被废,上官家怜悯他,又顾念旧情,无奈身处长安多有不便,便暗中嘱托尚在安州的我父王庇佑他,至少能谋个苟且偷生。而我亦是与这位堂兄多有接触,虽是年幼他十多岁,却交情甚好,他也常告诉我宫中的往事和这些年的悲欢无常。只是可惜那时我太小,并不懂得这些。后来上官家遭受灭门之灾,我姨娘,也就是你和郡主的母亲,因此事心灰意冷,唯一的要求便是让我父王保住梁王一族血脉。可是朝廷眼线众多,梁王难逃一死,幸而我父王高瞻远瞩,没有泄露梁王的夫人半分消息,因此从无人知晓梁王还留下了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
郁寰继续点着头,却不想其中渊源如此之深。
“此事牵扯人事太多,因此梁王死后,我父王为了躲避风头,不敢贸然去寻找这个孩子,而是在事后两个月才派人前去。废了好大一番功夫,也耗了近一年光景,才找到了鬼医风万谷。只是,那时的梁王妃已然因为难产香消玉殒了。鬼医说她不愿让仁心牵扯进这件事情了,还说这也是梁王的遗愿。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肯将仁心交给我父王。”李冲说到此时也不禁微微喟叹一声,“只是告诉了我父王这些往事,也算是侧面说了些仁心的消息。”
“那后来呢?”郁寰意犹未尽地眨巴眨巴眼,“后来你还见过李姑娘么?”
“当然见过。不过那已经是好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先皇病重,我代替父王前去长安侍奉。却不想在皇宫里瞧见了一个女子,倾国无双,飘逸出尘,冲撞了我还甚是倨傲淡然,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婢子女官。于是我便多嘴问了一句。然后她说,她叫李仁心。”
郁寰笑了笑:“你那时候是不是很失望?这么脱俗美丽的女子,竟然是你的侄女。”
李冲也跟着抬了抬唇,对这玩笑不置可否:“我那时候只问了她一句。”
“你问了她什么?”
“这便请恕在下不能透露了。”
郁寰撅了撅嘴:“无趣。”
那此时的凤凰谷中。
李仁心伫于悬崖之上,迎着风吹起青丝扑尘,素面临渊更是惊为天人。
一旁的程苍雪闪着清澈的眸子,好奇地问道:“那,那个时候仁心姐姐是怎么回答的?”
李仁心弯下身子,宠溺地揉上对方那小脑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答?”
“苍雪不知道。”小女孩摇了摇头,“苍雪没有听明白那个大哥哥的问题,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姐姐,就问姐姐想不想报仇呢?”
李仁心笑着歪了歪头,恬静中添了几分灵秀。
然后直起了身子,复将目光投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念叨了几句。
“算着日子,那凤凰木的药效,该是要过了。”
“那个时候,我告诉他,我是个医者,对我来说,这世上,有太多比死去的人更重要的事。”
“虽然,我还是没能逃出仇与怨的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