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不知道祈正天倒下那一刻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那纯粹又凄凉的笑意是源自何处。
她只是在这一刻真正原谅了祈正天。
人世本就百般无常,纵是不共戴天,他也全拿这一条命抵了。
又兴许,九泉之下含笑脉脉的父亲,早已一如既往地原谅了他这个曾经原谅了千百遍的小弟。
猛然间,门被狠狠拉开。
容子寂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寰儿,你没事吧?”左看右看该是没什么外伤,却还是不放心添了一句,“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此刻的郁寰却眯着眼小步向后退了些,容子寂来得蹊跷,若是有心救她早就可以,何必等到现在。况且正是祈正天说在关键之时,如此大有杀人灭口之嫌。
“我挺好。”语气冰冷得都有些刺耳,“你为什么杀他?”
容子寂却顾不上解释,上前一步拉上郁寰就欲要离开:“快走吧,噬骨教杀来了,先离开这里我们再慢慢说。”
“离开?”郁寰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再后撤一步,“离开去哪儿?这里是江宁,是我的家,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没有哪里能比这儿更适合我了。我哪都不想去,反正大仇已报,我的毒也无药可解,倒不如就在这儿静静等着死。至少,最后还能落叶归根。”
顿了顿,却放不下心,小声试探了一句:“对了,岑惹尘呢?”
“他和王爷先出去探探情况,留我在里面内应。”容子寂无心说这些闲话,还是试图先将她带走再说,“先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快走吧,我们离开这儿从长计议,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走。”偏偏郁寰的倔劲儿又冲了上来,“要走你们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岑惹尘还有李冲搅合在一起的,我现在很乱。但是我不会走,我是这儿的少主,没有人会把我怎么样。现下祈正天已死,归一宫群龙无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丢下归一宫独自逃出生天。”
正是这会儿,熟悉的岑惹尘的声音从门外越来越近地响起。
“你在乎他们,可是他们在乎你么?当年他们供奉祈正天当宫主之时,有谁把你当这儿的少主?”这话刻薄,却是事实,“郁寰你别再自作多情了,噬骨教那群人的手段你是见过的。你现在这副样子,又伤病入骨,不拖累人就算好了,你以为你留在这儿能起什么用?别闹了,快和我走,朝廷的兵马在外面挡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噬骨教是西域那边的人,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我说了不走。”看到他安然无恙,郁寰心中实则也松了一口气,然而对这件事的态度依旧坚决,“你别劝我。岑惹尘,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想去凤凰谷,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知道我今天多怕么,我实在想不通你们是怎么搅合在一起的,就像我搞不懂你为什么可以说走就走,然后再突然身披五彩霞光似的来救我于危难。我也不知道昆仑派为什么会和上邪剑谱有关,你明明和容子寂不合,为什么现在却可以同仇敌忾,还有什么天权派,什么朝廷,我一件也不知道。”
还不待她说完,岑惹尘亦是上前一步,死死握住她的小臂,向着自己的方向一扯。
女子力道终究是不比男子的,纵是一心想挣脱,最终却也只得顺势向前踉踉跄跄跌了一步。
如今的二人两面相觑。
“你不想我把你绑起来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走。”
“岑惹尘你和谁说话呢!”郁寰被他人擒住的小臂仍在不住挣扎,可惜始终徒劳,“我不和你走,你不是要回昆仑么,你现在滚啊,别带着我累赘!”
明明是小女儿家的娇嗔气话,此刻却说得有几分肃然。
岑惹尘不与她多道这些,蓦地弯下身子,一手穿过身后,揽住她的双膝,另一手托上她的背,猛然一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
这么些日子,她竟消瘦了好些。
郁寰也是一惊,仍是倔强地想要挣脱,却又惶恐真是摔下来会伤得不轻。
还不待她发什么牢骚,岑惹尘先不容置疑地开了口。
“你给我老实点。”
“你放我下来!”
“我叫你老实点。”岑惹尘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瞧她红了几分的娇俏面庞。
郁寰终了软了下来。
也许这也是岑惹尘第一次见她服了软。
“你把祈凌带上。”
容子寂原本就难堪的面上多了几分不置信:“你说什么?”
郁寰抬手指了指床上:“我说把祈凌带上。他现在武功尽休,性命都有可能不保,祈正天就这点遗愿了,让他走个安稳吧。”
不等容子寂说下去,岑惹尘便先开了口:“劳容兄带上吧。”
容子寂这才恼火地走向床边,一手拉起祈凌疲软的身子架与自己肩上,没好气地拖了出来。
郁寰觉着这种关系有些诡谲。
初次从洛阳前去江南之时,二人互看不对眼郁寰不是不知,何以如今容子寂会对岑惹尘这般言听计从?
怕是只有利益了,死死拴扯着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们。
几人还未走出正殿,屋外的人已然杀了进来。
为首之人却不是噬骨教教主。
而那倩影众人也是瞧过了好些遍。
岑惹尘凝重地瞅了瞅杀气腾腾的来人,然后轻轻屈下身子让郁寰起身站好。
此刻的郁寰亦是神色肃然,轻轻嘀咕了一句:“上官故?”
面前的女子冷哼一声,依旧是那掩面轻纱,那裹身红衣,曼妙得甚是荼蘼。
岑惹尘不敢轻敌,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郁寰,亦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上官故并不吃这一套。
“我不想和你动手。郁寰,我只不过想和你把帐清一清。”
郁寰却不会知晓,面前这女子便是自己纵是舍身也要护住的亲妹妹,是一路走来天真烂漫的小郡主。
“我和你什么帐?”
“害死胥隐衡的帐。”上官故梗了一下,后面的却是说不出口。她亦是不知晓郁寰是自己一母同出的姐姐,怀揣并抱负了比自己更加厚重而不堪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