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却无法忽视自己的欲望,我想要很多东西,我并不能忍受穷困潦倒的生活,我会因为穷而没有自信。而文字相关的工作,也因其薪资水平出人意料地低,及我对工作这件事本质的怀疑而搁浅。
当然还有更广泛的选择,比如北上广的各种‘漂’,这种想法在我大一的时候就特别特别强烈,觉得自己一定要去繁华的大都市闯荡一番,去奋斗。一想想就热血沸腾,但是四年了,这种热血却慢慢地凉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兼职做导游,去了很多地方之后,有点儿繁华已阅的感觉,见识多了,已经完全不是大一时那个一想到即将要去北京就兴奋得几天睡不着的小女生了;另一方面,我开始怀疑那种盲目的闯荡是否有意义,那种未必很清醒的煎熬般的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当然还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网上这么妖魔化北上广的生存环境,我也确实不敢贸然去了,毕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指引我,又不是说自己特别想去的哪个行业在那座城市发展得最好,所以要去。我根本没有特别想去的行业,反正在这里也是茫然,到那里也是茫然,我干吗要去一个生存压力更大的环境里茫然?
小熊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好吧,我是有一点畏缩,面对毕业找工作,面对茫茫未知,我是不敢。”我终于承认,我就是怕,“其实我佩服那些北漂南漂的人,他们都有一腔孤勇,而我已经在过多的思虑中,失掉了这份盲目的勇气。
我的条件并不优秀,我怕即便去到大城市,得到的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现在就可以拿到的。甚至还因生存压力而活得不光鲜,不漂亮。”
“所以呢?”他似乎感觉到我已经铺垫得够多了,直接问道。
“所以,我那不光彩的想法就萌生了。我想吃回头草了……”
看到世联实习群里面在讨论什么时候入职的时候,我就动摇了,我在想,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毕竟我对这份工作始终有遗憾,实习期始终是一种心猿意马的状态。还没有用心,就说要放弃,我到底心有不甘。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不断地纠结,做决定,给自己很多支持这个决定的理由,但是又很快推翻曾经下过的结论,推翻也有很多理由,要是换了从前,我肯定无所谓,推翻就推翻了呗,我本来就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
但是现在,我要记录这个过程,我知道它要被读者看到,被很多双眼睛监督着,我无法含含糊糊,说我突然这么想了,就选择了去干这个,然后交了稿实际上又去干了那个,好像某种不诚实。
所以我一定要想通,我究竟要做什么?要如何选择?要如何让自己信服?让那么多双眼睛信服?
“所以我的书也陷入瓶颈了,我前文还在说放弃真好,我找到真正的答案了,但现在又在推翻自己的结论,我不能自圆其说,我解释不清到底是因为不甘心而回去,还是因为那条路已经铺好了比较省事而回去。或者两者兼有。我还没有做决定,我还不敢做决定。但是这个不光彩的想法已经冒出来了,我没有办法忽视它。”我叹了口气,“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小熊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决定。甚至应该是个挺明智的决定。比起也许会更坏的未来,还不如把握这个好平台,反正现在你对工作的看法都一样,都是将就,那还不如找个好单位将就,有前途,又有钱途。”
“也许是因为我很肯定地放弃过它,所以现在我觉得如果真的回去的话很可耻。我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可能吧。但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是吗?如果你没有在写书的话,是不是心里这么想,就这么做了呢?写书本来应该只是客观记录的工具,现在却左右了你的想法,这也不太应该吧。应该是你怎么想的,你就怎么写。而不是你觉得一个怎样的结论比较通顺就怎么写,然后为了保持诚实,让自己的决定跟你写的保持一致。这才是不诚实呢。”
“嗯。”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不过我很受用,“其实现在想法也还只是想法而已,还没有强烈到做决定的程度呢。我还要再想想。”
他笑着点点头,说,“其实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你已经找到热爱了。虽然对工作也茫然,但至少你有一部分是很清醒很明确的。而我……你听到那些一个60几岁的老人开始学画然后努力之后画得很好之类的故事……你听到这种故事第一反应是什么?”
“幸运吧。毕竟有那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热爱。而他找到了,哪怕是在晚年。”
“我第一反应是怕。”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真的怕,我怕自己跟这个老人一样,到这么晚才找到自己的热爱,那样似乎太迟了点。”
“可以理解。”我点头。但是我曾看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是这样的,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但是她一直在努力避开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些年她活得还算丰实。
我说,或许就是这样,有的人很幸运,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很早就开始准备,开始行动了。但是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或许你找到它之前,需要尝试许多次错误的选择,但其实每一次经历都会将你推得离它更近一点。发现自己想要的或许很难,但是发现不想要的还不容易吗?避开不想要的,不就是在向想要的靠近吗?或许你到最后都不知道想要的那个具体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你这一生不会活得太差,因为你一直在努力靠近它。
“我现在就像在一个广场上,这个广场连着许多条路,而我分辨不出好坏,所以我要徘徊一下,在这个广场上逗留一下,看看那些路,再做决定。”他说,“所以我还不想找工作,哪怕毕业了该找工作了,我也想先停下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我觉得脑子稀里糊涂地去找个工作,很容易走错。万一我以为我喜欢这个,结果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更喜欢另一个呢。那岂不是浪费了时间。”
“可是,我觉得,走错路也好过原地徘徊。”我说。
已经凌晨4点了,我的思维却愈发清晰起来。
走错路也没关系,因为所有的经历都不会白白经历,一条错误的路也能告诉你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也能让你更加清楚地认识自己。
就像我自己,试过酒店服务业之后,就知道自己是如此讨厌被从头到脚地严格规定,如此讨厌整齐划一,磨灭个性,那么我就不会再选择类似的装束言行要被死死规定的工作了。
试过当导游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像个保姆一样打理别人的食住行游,这些生活杂事我理都不想理,我也就知道了自己以后肯定不适合做行政,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个挺自我的人,我没什么耐心去了解别人的情绪,更不想为别人的情绪负责,比如一旦有客人抱怨我就觉得很不爽,我会觉得这不关我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后来试水房地产,我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忍受做那些看不到意义的琐事,于我而言工作最重要的是价值感、意义感,如果我要继续工作,就必须在工作之中努力寻找到这种感觉。我发现要用心,要努力,要认真,自己才会最好受,否则其实痛苦的还是自己。
去应聘了一次编剧,刚好看了一次拍片之前的策划会,看着一个片子拍出来也要有诸如联系场地,准备服装道具等琐碎又重要的工作,我就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不太接地气的,是比起经纪人更愿意做演员的,比起为他人服务,我是更关注于自我提升、自我展示的。
每一次经历,或许没有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但是一直在排除自己不想要的,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你将自己看得越来越清楚。其实这样就足够了,至少是在慢慢朝想要的靠近吧。而站在原地的时候,是无法有这些认识的。站在原地,总是茫然又痛苦的,你会总是想下一条路往哪里走,而面对诸多选择你会一直焦虑下去。
想起自己大三那年的暑假,本来每一年暑假我都是要出去实习的,比如大一暑假就去北京一家酒店实习,大二暑假就做了全陪导游,做完一个就排除一个,于是到大三就把我旅游专业的两个方向排除了,所以到大三我就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了,索性回了家想想以后究竟走哪一条路。本以为暑假结束之际能给自己一个答案,谁知道只有精神上的些许安慰和实际上的依旧茫然。
原来路不是想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走一走,必有所得。”
说完之后,我自己也感觉轻松了许多,就算职场这条路我选错了又怎样,就算以后我又要辞职又要转行又如何,我也从这条路里面得到了很多东西。走出这条路时的自己,跟刚进来的自己,是不一样的,是必有所得的。
我们还想说点什么,突然面条从门口探出头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到底要干吗?”小熊说。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面条一脸小媳妇样,“那个小红醉了一直哭,在找小熊,要陪她唱歌。”
“走吧。”我说,“出去吧。”
那时已是凌晨4点。
我和小熊似乎还没聊完,但又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进入我们班的包厢,里面小红已经站到了沙发上,头发都散了,眼睛通红,满脸泪痕,却好像笑着,看见小熊进来,急急忙忙招手,让陪她唱歌,唱《我们是一家人》。
聊了太久,我也愈发疲倦起来,躺在沙发上,听着那不着调的歌声,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心又伤心,毕业季的心情,还真是复杂到难以形容。
阿P叫醒我,说,走吧,回去吧。
起来,大家都准备回去了,喝醉的几个人扶着,大都是一脸倦容,果然通宵并不好受。
出了KTV,天已微亮,6月的清晨竟然这么冷,穿着短袖的我不禁缩起了身子。我跟阿P走在前面,空旷的马路,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还开着车灯。后面同学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越来越遥远了。清晨远方的树木和建筑物,都有些发白。
“这样就散了啊。”我说。
吃了散伙饭,结束了最后一晚的狂欢,就这么散了。折磨了自己几个月的论文也终于弄完了,紧张兮兮的答辩也终于通过了,烦琐的离校手续也终于全都处理完了,大大小小的饭局聚会也终于聚完了。
这场恣意又沉醉、灿烂又空虚的青春,也终于散场了。
通宵不睡,头有点晕,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走在云端。走在空旷的马路上,那仿佛蒙着雾气的远方,仿佛和我的未来一样茫然。
毕业了。
唯一不变的,是保持清醒
散伙饭狂欢夜之后,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学校的一切事务都已经完了,已经可以走了。
可是走去哪儿呢?至少我是没有一个明确答案的。只好问问我的室友,看他们都去哪儿。
“广州。”猛物说,“我姐在那儿,我先过去,等脸盆毕业设计做完了,就跟过来。”
“啧啧,甜蜜。你呢?”
“长沙吧。”米苏说,“离家近点。”
“哎哟,小黑也会一起吧。”我打趣,转向阿P,“可怜我们两个单身哟,可怎么办才好。你要回世联吗?”
“不知道啊。”她也相当纠结,“其实世联也挺好的……哎。你呢?回不回去啊?”
“我不知道啊。虽然说本来是已经放弃的,但是……你看。”
我指那外面热辣辣的太阳,说,“你说这种天出去找工作是不是也挺惨的?”
“那就回去呗。”
我还是摇头。“我还没想好。7月1号才去报到呢。这几天在网上看看,看有什么好工作没有。我其实还是不太愿意回去。”
突然我手机响了,是长沙来的一个座机号码,“天啊,怎么办,好像是世联人力资源部的号码。”我的心狂跳起来,是来逼我做决定的吗?我要怎么办呢?我要接受还是拒绝呢?
“先接。先不要说你不干了。”阿P提醒我,“先听她怎么说。”
挂断电话,她们异口同声:“怎么样?”
我说了句:“世联你赢了。”
人事经理告诉我,毕业之后安排我做的项目就在这个母校所在的城市,不用担心住宿问题,因为异地项目包住,而我这次跟的主策,是实习期间就有所接触的泽,是高我两届的学长,我对他印象特别好,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一般的弧度。
天平一下子倾斜过来。我决定,留在这里了。
“早该这样了。”她们一致通过,“你看多好啊,留在这里还包住,工作稳定,收入可以,公司又好,还有帅哥上司,不知道你纠结个什么劲。”
哎,好像也是啊。算了算了,不纠结了,就回世联吧。一想到留在这里,还跟着泽混,就挺开心的。看看外面毒辣辣的太阳,我想,还是走这条已经铺好的路吧。
决定之后,未来一下子就有了着落,我顿时也踏实下来。
对于这个决定,说有多心甘情愿,多满心欢喜,那也是假的。但是纠结太久脑子已经想伤了的我,也不愿深究了。就这样吧。
原定是7月报道,还有十天,本想离校之后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再想清楚一点。谁知道到家第二天就接到公司电话,开发商要求第二天策划线必须全部到岗。我挂断电话之后很焦虑,我的书稿还没写完,我的脑袋还不清晰,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我就要这么匆忙地上班了吗?
第二天早上6点多的车,一路上我盯着窗外飞快退后的景物发呆。到公司楼下的时候还不到8点,我背着三个大包小包,站在楼下,看着这栋高楼,完全不想进去。
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好想立刻逃跑。
但我还是进去了。
等了一个上午,才办完入职,下午就要赶回项目报到。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策划。主策泽过来接我们,带我们去见过开发商,然后再去住处。泽依旧总笑着,很和善的样子,而我一路兴致都不高。
公司租的房子,还没住进来人,我到的时候电工还在装电,看着空荡荡的一切,有种无处着手的感觉。泽送我们过来之后就走了,我们要在这边随时待命,因为开发商可能会叫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