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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公子美玉


  子桑玦来这舞坊住下已有一段日子,他在这些日子里,夜夜笙歌,丝竹管弦,脂粉酒肉,无乐不作。又要付房钱又要花天酒地,也是极尽奢靡之能事。

  这一日,我领了阿服的传唤,说是公子玦指名要看我的歌舞。

  公子玦,不就是子桑玦么。

  我未与阿服透露这位公子玦的真实身份,一来这于我无甚好处,二来抓着这位公子哥的把柄,就等于有了筹码。何况在假扮水袖这件事上看,他推波助澜,无意中助我踏出了接近长伶君的第一步,他继续待在舞坊里,也不见得不好。

  好似冥冥中自有安排,我抱着寻长伶灯的目的来到妄境,却不知如何找到拥有长伶灯的人,谁知误打误撞遇到百里卿,误打误撞因此进入舞坊,又误打误撞恰好碰到长伶君时常光顾舞坊,接着便是误打误撞为长伶君表演歌舞……

  这一切都这般顺理成章,可正因为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反倒让我生疑。

  这般思索着,已经来到子桑玦的客厢,这是舞坊里最上等的客厢,平日只用以接待出手阔绰的贵宾。

  刚推开门,满目旖旎入眼,浓重的脂粉味和酒肉之气扑鼻而来,一班舞姬在席前起舞,两侧列了数名歌姬和乐师,一个姿容俊逸的男子慵懒地侧卧席上,左拥右抱着伴酒的艺姬。

  听得推门声,他淡淡抬眸,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他此刻就像被缥缈轻烟笼罩的一汪平湖,我的到来就像吹散轻烟的一股恶风。

  我暗叹一气,朝上首的他微微躬身作揖。

  他不露痕迹地推开缠在身侧的舞姬,却也没有坐起。

  “你过来坐。”他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座位,朝我示意。

  他身侧伴酒的艺姬听得这吩咐,脸色顷刻微变,脸上不情愿,但也给我让出了一个位置。

  我站着未动,不卑不亢道:“阿苏只会跳舞,不会喝酒。”

  他闻言只是轻笑,“你怎知我就是让你陪我喝酒,而不是有事情跟你商量呢?”

  石青色衣裙的艺姬瞪了我一眼,想来意是责我不识好歹,得罪客人。另一个着藕荷色衣裙的艺姬离他稍远,现下却倒了酒,要将酒樽送到他唇边,她伸手送过去,就要够及他的唇畔时,却忽然撑坐不住,身子借势软软跌在子桑玦怀里,酒洒了他满襟。

  他不怒反笑,竟也就势将那艺姬拥入怀里。

  一男一女低低笑着,暧昧胶着。中途那艺姬还不忘朝我递来一个得意的眼色。

  谁知才拥了一瞬,笑声既罢,子桑玦悠悠起身,同时也将那艺姬送了回去,他温和遣退她们,“你们先下去吧。”

  那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逆料未及,两颊间的红晕赫然褪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泫然欲泣,我不由得同情起她的尴尬境地来。

  “现在可愿意过来了?”子桑玦将目光转回我身上。

  那被遣退的两个艺姬离开时恨恨剜我一眼,尽是鄙夷不屑之态。

  我缓踱到他身旁坐下,“公子玦既然不欣赏奴婢的舞乐,召奴婢前来所为何事?对了,奴婢是该唤您子桑公子呢,还是公子玦?”

  我满心期待他的反应,不想他毫不在意笑道:“祖氏子桑,单名玦,亲友多唤公子玦,这不冲突,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微顿,意味深长望着我,“这店里的伙计只知道我叫公子玦,不知道我还叫子桑玦。”

  “不知阿服知道后会如何?”我意有所指。

  “你且坐下,听完我一席话,你再决定阿服该不该知道。”他气定神闲地沏茶,将一盏清茶放到我面前的案上,“知你不沾酒水,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怎么知我不沾酒水?

  我疑惑望他一眼,却也忽然想到可能是打听来的。

  “算来也有些日子了吧。”他忽然道。

  我未会意,“什么?”

  他道:“自上次长伶君驾临到今日,有稍许时日了,我真是有些想念他,我想你应该也是很惦念着他的。”

  我笑嘲:“长伶君一境之主,统辖妄境,当是碌碌有为。”

  他坦然道:“若姑娘当真这么想,那么在下可要赞一句深明大义,只不过你我二人怀着怎样的心思,彼此都心知肚明,何必兜圈子,煞费光阴?”

  我猛地盯入他的双眸,四目相交对峙,我却只看到他眸子里闪烁的潇洒磊落。

  我自认为不露声色,他理应不知道我真正的意图,看来他只是把我当作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看待。

  将错就错,我佯装败下阵来,泄了口气,“我的确希望能引起长伶君的注意。”说罢,端起面前那盏茶,琥珀般的金色液体在杯壁间摇晃,热气升腾,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送上鼻端,我问:“那么你认为当如何。”

  “无所为便是有所为,我继续在这舞坊里做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你继续假扮声名躁动的水袖,我召你来时,你便来,如此就好。”

  “如此长伶君就会再来?”

  “没有哪个男人听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日日被别人霸占着,还会坐得住的。”他也举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茶清气,无味胜有味。”

  我挖苦他:“在奴婢品来,可是香气诱人得很,想是公子酒色财气将这上品之物的香气给冲散了。”

  他淡然一笑,出神喃喃:“比起酒来,我还是更爱茶一些。”

  他是算好了,为了同他合作,我便自然不会向阿服透露他的身份。

  “公子与奴婢都希望长伶君能驾临舞坊,奴婢是为了得他青睐,可公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仍旧云淡风轻,“自然是为了引出杀害坊里舞姬的真凶,也为了救出被困舞坊上下一众。”

  那日舞姬投井寻死之事蓦地在脑海里鲜明起来,当时子桑玦对那舞姬承诺,让她再熬上一段日子,假以时日一定放她自由。

  原来不是一时意气夸下的海口。

  我忽然想仔细端详面前这个男子:

  一个男子本不该生的这般俊美,可他就像一副经过反复修凿的画像出现在眼前。养尊处优惯了,干净的脸倒比女子的脸要白皙,陷得深了,我将他的五官瞧得更仔细,英眉、星眸、挺鼻、薄唇,细细推敲下来,又添了几分好看。我试图寻出他的羸弱,没看出阴柔之气,却看出他由内而外透出的沉稳睿智,若说看人要看风骨,那么他应该是俊逸如玉的风姿,傲岸如渊的骨气。

  酒色财气也许是逢场作戏,所以他才会说他更爱茶。

  一个人若心怀正气,也就端正了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此刻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认为的那么讨厌他。

  这两瓣唇的嘴角忽而微微一勾,在主人的唇畔漾开一抹温柔,“何故这般瞧着我?”

  我有些茫然:“我在想,也许我误会你了。”

  他略微一怔,旋即莞尔,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的误会还很多,咱们慢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