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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人间清欢


  按照计划,我们入了寻安城。

  为了掩人耳目,银翘不便现身,依旧让她化回原形,委身木匣中。马车轮轴骨碌作响,渐渐便混进更多轮轴滚动的声响,还混进了嗒嗒的马蹄声,和嗡嗡的人语声。

  与城郊不同,寻安城内,是另一番天地。

  “热包子嘞!刚出笼的新鲜肉包子,皮薄馅儿厚!”

  “各位看官,瞧清楚了!接下来要表演的是胸口碎大石!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位大娘,我家的玉器可是上乘品,你看这色泽,放到日光下玲珑剔透,哎哟!绝对的童叟无欺!”

  “这位客官,您是要打尖呐?还是住店?”

  我放下马车的帘子,揉了揉泛起酸意的脖子。

  一路行来,我被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吸引,在马车里不安分地扭着脖子透过一方小窗往外看,脖子酸了都无知觉。

  子桑玦看我这个样子,笑瞅着我,“妄境可比这里繁华百倍,在妄境可没见你这个样子,一来到这里,你便事事都新奇,倒像没见过世面。”

  我看他没有挖苦嘲讽之意,便解释道:“妄境是比这里繁华,可是妄境就是太繁华,繁华得不真实,只如黄粱一梦。不像这里,质朴真实,能嗅到人世炊烟的味道,你能感受到你踏踏实实地踩在这大地上,真实地活着。”

  他似玩味我的话,“真实地活着……有七情六欲,有三贞九烈。”

  路过一家菜馆,子桑玦唤停了马车,宣布要在此解决一行人温饱问题。

  落座后,我环顾这客似云来的菜馆,心头闪过不安,“咱们走走停停,行踪岂不是都被人掌握了去?”

  我指的是那些跟踪我们的人。

  子桑玦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不好摆脱。我就是要看看,是谁在跟踪我们,有多少人。”

  有时候他像是厚实坚硬的屏障,让人心安,不自觉信赖。

  他若是个对手,也一定是个不容小觑的强敌。

  几日相处,明显能感觉他这位含着金勺出生的王子身上,骨子里刻着王族皇室的气质,虽常年游历在外,混迹九州,也泯灭不掉这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反倒让身上多出了一重血性和义气。

  我望了望衷心追随他的土圭和水臬,似乎明白了,何为所谓王者。

  王者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魅力,吸引部众,为他誓死效忠,也毫无怨言,因为部下知道,他是会掌握全局,运筹帷幄的那个人,是大敌当前会站在众人的前头,身先士卒的那个人,亦是那个舍弃个人而取大义,与部将荣辱与共的那个人。

  “这几****觉得伤势如何?”子桑玦忽然问我。

  我明白他的用意:“已经没有起初几日那么难捱,想是循对了长伶灯的踪迹,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菜馆外跑过五六个垂髫小儿,缺了牙口,却仍嗓子清亮地唱着:

  “结缔双生花,芙蓉颜如画,两枝栖芳华,负尽平生话。”

  一个妇人从后面追上来,沾满面粉的手匆匆在围裙上一抹,便伸手揪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耳朵,“是不是让我把你耳朵给揪掉了你才肯听话,让官府听到你唱这歌谣,我们全家非得让你害死不可!”

  孩子被妇人揪着耳朵带了回去,一群小孩子作鸟兽散。

  邻桌的客人吃饱喝足起身离开了,店小二后脚便去收拾饭桌,悄悄将剩饭剩菜打包,藏了起来。

  子桑玦忽然唤了声:“小二!”

  那小二以为自己的行径败露,惊得面露菜色,子桑玦挥手招来他,开口却问:“这位小哥,方才那些孩子唱的歌谣所指何意?”

  小二见子桑玦不是追究他偷偷打包剩菜,松了一口气,却言辞闪烁:“这个……不好说……”

  子桑玦将两锭银子递到他手里,他的双眸大放异彩。

  他压低声音对我们道:“这歌谣啊,唱的是锦竹书院的一对双生姐妹,两姐妹长得貌美如花,妹妹还是寻安城第一才女。”

  小二说着四下顾盼,看到没人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因为如此,当朝重臣要讨这第一才女做儿媳,可不知为何,居然是姐姐打着妹妹的名义订下姻亲,也有人说不是姐姐抢了妹妹的姻缘,而是妹妹与别的人情投意合,所以姐姐才代替妹妹出嫁……这姐妹之间的恩怨我们外人也不怎的清楚,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疑惑道:“这些事情,怎会和官府有关?”

  “与妹妹情投意合的人,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正是当朝驸马……驸马在入仕之前,授师于锦竹书院,传言说他们是在那时候私定终身的……这言论一传开,公主气昏了头,下令若再听到这等言论,传唱谣言的人要被拔舌!”小二说着颤了颤。

  我和子桑玦相视一眼,他挥挥手示意小二可以走了,小二捧着银两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我朝土圭和水臬打趣:“你们公子还真金贵,一点好奇心值这么多银子。”

  土圭看看子桑玦,又看看我,只埋头吃菜。

  水臬为他的公子辩解:“阿苏姑娘,你误会我们公子了,那小二家事可怜,公子是寻了由头襄助于他。”

  我忖道:“他打包客人的剩饭剩菜我是看到了,可你们怎么看出他家事可怜?”

  “刚进城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家里年迈的老母亲住在城郊的破败茅屋里,他这是打包了剩饭剩菜回去给老母亲呢。”水臬道。

  看来是我误会子桑玦了,心有愧怍,偷偷瞄了子桑玦一眼。

  子桑玦不由好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多吃点菜,治刻薄的。”

  我们在客栈住下,夜里我睡不着,推开门到廊外透气,客栈是座四合院落,才推开门就发现子桑玦坐在对面房屋的屋脊上。

  “你怎么这么喜欢往人家房顶上爬?”

  看来我嘴巴刻薄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他轻笑,解下了趴在身上的大氅,铺在了身旁的位置,末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铺开的大氅,用眼神示意我过去。

  看他这般,我倒不好推却了,轻功一展,我飞身掠上了房顶,足底点过青瓦,来到他身边落坐。

  高处视野佳,看到的是月光的清辉洒满人间。

  “公子,阿苏姑娘!你们在这上面做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土圭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片刻,他便飞身来到屋顶,“我和水臬听到屋顶有声响,还以为是飞贼!”

  子桑玦瞥了我一眼,笑嘲:“都说女孩子应该身轻如燕,我坐了这许久他们都没察觉,你一上来就给他们发现了。”

  他是在嘲讽我修为不够。

  这个时候我又恨自己当初跟着师父练功时偷懒,嘴上却不认输,“对啊,我这资质当飞贼就稍逊了些,你家公子不同,轻功好,又喜欢往人家屋顶跑,非常有当飞贼的潜质。”

  这时候又有一束身影落到我们旁边,是水臬,他扯了扯土圭,想要把土圭带走:“公子和阿苏姑娘在这儿,你来捣什么乱!”

  “没事没事,人多点热闹,你们坐!”我大大方方把大氅铺过的地方腾出来,子桑玦抚了抚额头。

  水臬执意要带土归走,我对子桑玦道:“他们只听你的,你让他们留下吧。”

  子桑玦深吸一口,方道:“阿苏姑娘让你们留下,你们就留下吧。”

  可能大家的动静有些大,银翘房里的窗忽然被打开,只见她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往外边望了望,在看到屋顶上众人后,她一脸的困倦顿时消散:“阿苏姐姐!公子玦!土圭水臬!你们在上面做什么?”

  如是折腾了一番,最后银翘也同我们一齐坐在了屋顶之上。

  一轮圆月之下,子桑玦居中端坐,左侧是土圭和水臬,右侧是我和银翘,五个人望着穹顶之上的圆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翘靠在我肩头睡着了,土圭和水臬相互靠着打起盹,子桑玦望着触不可及的明月,出神自语:“原来这便是人间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