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抓住卿晨的衣领,一路拖着踉踉跄跄,一言不发的卿晨,顺着大街拐了个弯,来到了“陈记典当行”,后面尾随着一长串准备看热闹的市民。
“进去!跟我们掌柜的说清楚!”
伙计把卿晨强拽到店铺内间的门口,一把把卿晨推了进去,同时嘴里高声叱道:“一个苦力家的娃娃,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了,谁也别想放你走!”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品茶的掌柜,碎步急趋上前,也不看刚才被他用力猛推之下摔倒在地的卿晨一眼。
“掌柜的,您看,我不但抓住了这个小贼,还把玉给您找来了。”伙计来到掌柜身边,哈着腰低声说道,一边献宝似的把翡翠玉从怀里掏了出来。
掌柜的接过翡翠玉仔细端详,面色越来越凝重。他挥挥手让伙计先出去,两眼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卿晨,背着手,来回踱着脚步看了半天,微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也不吭声。卿晨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好端端地被这家典当行的伙计当众辱骂成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还扯着自己的衣领当众游街一样,把自己强行带到这里,卿晨心里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因此,尽管掌柜三角眼里阴翳的神情仿佛就要滴出水来,卿晨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不但毫无惧色,反而带着无尽愤怒和屈辱,直勾勾地盯着掌柜的眼睛。
掌柜的压根没想到自己平时屡试不爽的吓唬伙计们的气势对卿晨没起半点作用,他盯着卿晨,越看越觉得这个小鬼面目可憎,明显外凸的三角眼眼黑中的白云迅速蔓延,这是他由假怒到真怒的时候特有的表情,卿晨看着这个本来就干瘦,颧骨高凸,显得面目狰狞的掌柜,眼睛像变戏法一样,迅速地由黑变白,顿时像见到鬼一样,悚然一惊,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可恶!”掌柜干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突然毫无征兆地逼近卿晨,“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卿晨扇倒在地上。
卿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平日里奶娘和廖叔可是从来舍不得打他骂他的,廖大廖二更是他最强有力的帮手,小朋友里面谁敢欺负他?平日里左邻右舍虽然会因为他们调皮捣蛋大感头疼,可是谁家的孩子不是用来疼的?谁会舍得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顾脸面对小孩子动手动脚?
没想到今日里把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的委屈都受了一个遍。卿晨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真是哭得三江四海少颜色,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掌柜的终于找回了一点优势地位,这才像一个小孩子嘛!刚才卿晨盯着他的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手底下管着陈氏在姑苏城里面的十几处产业,谁人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是以当他见到卿晨被打倒在地,伏地痛哭不起的时候,怒气才渐渐消散。他略感满意之余,才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返回太师椅上坐定。
“小娃娃,你是何人,这块翡翠玉是从何处而来?赶快说实话,免得惊动官府,小小年纪就受一顿皮肉之苦。”
”我叫卿晨,玉,是我。。。是我娘亲。。。娘亲很小的时候就送给我的。“
”还敢撒谎!“掌柜的用力一拍桌子,”我手底下的人可是告诉我了,说是在商行做苦力的寥老大是你爹爹。“
卿晨终于努力收住了哭声,压抑着哭腔,瞪着哭得通红的双眼,低声而又恨恨地说:“那是廖叔,他不是我爹爹!他和奶娘,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了!”
“这么说来,你是你娘亲从小就送给廖家收养的了?荒谬!你娘亲既然可以送给你一块这么值钱的翡翠玉,怎么会舍得像穷人家因为养不起才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呢?”
”还是说你的身份不干不净,是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掌柜的按照心中早就计划好的设想,一步一步发问。一旦问明事实真相,得知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无二,等到那个时候再报与他那恃宠而骄而又生性善妒的表妹知晓,肯定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表妹一高兴,再多让我掌管几处陈家值钱的产业,那到时候老夫可就赚大发了。。。”掌柜的心中想着美事,想到得意处,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如同夜枭一般的笑声听在卿晨耳里,显得十分怪异而又惊悚。
掌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了,“咳!咳!“了两声润了一下嗓子,方才走到卿晨跟前,拉起卿晨,脸上刀刻一般冷酷的肌肉努力地松缓了一下,想挤出一丝笑意。
”孩子,你把自己知道的实情都告诉老夫,这块玉和你娘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没有撒谎,老夫立马把玉还给你,放你回家,如何?“
卿晨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从小远离父母,缺少来自亲爹和亲妈那种骨肉相连的关爱的他,早已经在无数次憧憬父母之爱,却又无数次失望的过程中,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想起了奶娘说的话,“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的情况,会给爹爹带来很大的麻烦呢”。小孩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让这个坏人知道了娘亲常常来看自己,一定会对娘亲不利。
于是他忽地一下站直了腰身,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仔细地擦干,然后盯着掌柜挂着假笑又充满期待的瘦脸,一字一顿地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掌柜的大感意外,这个不大的小屁孩今天给他制造了太多的惊喜,他甚至都顾不上再生气了,心里想着,这是哪家的娃娃呀,这么大一点的年纪就这么难缠,吓也吓不住,打也打不怕,换做是我家里那个没出息的软蛋,在他这么大的岁数,只要稍微说两句狠话,问什么东西都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拦都拦不住了吧。
然而还有更大惊喜的东西在后头呢。
”你作为一个开当铺的掌柜,指使手下私自跟踪客人,是为不忠!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污蔑客人是贼人,是为不智!作为一个大人,肆意欺辱一个不能反抗的小孩,是为不知耻!“卿晨努力地按照青溪客说书时塑造的那些少年英雄的模样,语调铿锵地对掌柜发起反击。
“这块玉本来就是我的,就算你告到官府,我也可以找到知情人做人证。而你又没有办法找到能够证明自己是失主的苦主,所以就算是打官司,我也不怕你!”
”如果你现在就把玉还给我,放我回家并且向我赔礼道歉,我可以尝试着原谅你!“
”等晚些时候,廖叔找不到我,一定会到青溪茶馆去打听,到时候聚集乡亲邻居到你店铺门口闹将起来,恐怕以后没人敢来你店铺做买卖了。“
“哈哈哈哈!”掌柜的怒极反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你是头一个敢当着老夫的面威胁老夫的人!”
“你也不去周围打听打听,这姑苏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哪个不会卖老夫几分薄面?!老夫的妹夫,一个是陈家坐镇姑苏的头面人物,另一个乃是当朝大将军魏忌,大将军德高望重,辅佐当今皇上执掌朝政已经十年,门下显官能吏何止万千!大将军只要一句话,这姑苏城的京兆尹就得像一条狗一样乖乖服从!姑苏城京兆尹是多大的官你知不知道?正四品,你懂不懂?!“
“哈哈哈哈哈!”
卿晨犀利的反击,让掌柜的彻底暴走,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老底都掏了个干净。
原来是凶名赫赫的魏氏!卿晨的心头剧震,他在青溪客的茶馆里听了三年的说书,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一点见识,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
他心思灵敏,又勤于思考,还时不时地一脸天真地等到青溪客散场之后,扯住青溪客的袖子问东问西,青溪客一开始懒得搭理他,小屁孩,白白听我说书这么长时间,没收你钱就算不错了,你还要问这么多问题。但是眼神里面充满了求知欲和灵动聪慧劲儿的卿晨实在是太招人喜爱了,而且卿晨提到的很多问题恰恰又搔到了青溪客的痒处,是以青溪客从一开始板着脸不搭理,到后来反而要扯起板凳泡上好茶,和卿晨一面喝茶,一面满足自己好为人师的劲头。
是以两年功夫下来,卿晨对于帝国朝堂内外的大事,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人情世故,都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理解和见识。与其说私塾的老先生是卿晨的第一位重要的老师,不如说是这位平时板着脸,一脸生人勿近的青溪客,才是卿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位先生。
卿晨早已不止一次从青溪客嘴里听说了魏氏的凶名。这魏氏,裹挟三朝太后外戚之尊,父子三代接连三朝把持着朝堂最重要的官职--大将军!
卿晨的心头一时之间涌起了巨大的危机感。他不禁为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担心不已,因为这个枯瘦阴险的掌柜,很明显知道一些什么东西,而且他和自己的父母很明显不对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