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表妹这幅梨花带雨的样子,他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想伸出枯瘦的手去抚摸一下表妹的香肩,好好安慰一下表妹,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敢。
他于是开始笨嘴笨舌地安慰起表妹:“凤儿,你放心,那个野种已经被我控制起来了,你放心,将来只要表哥我留有一条老命在,谁也不敢欺负你,谁欺负你我就揍他!”
少妇正在伤心地哭泣呢,听到这里,突然忍不住娇笑起来,站起来捂住肚子狂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谭虎傻乎乎地看着表妹,似乎完全不明白表妹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像变戏法一样,哭和笑之间可以切换得如此自然。表妹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意,抬头看了一眼旁边呆头呆脑的谭虎,又忍不住再次狂笑起来,笑了半天都笑岔气了,方才强行忍住笑意。
“表哥~你真是坏死了,连你也来欺负我!”
“你这么干瘦的身板,又老又瘦,全身加起来都没有四两肉,要去揍谁呀!”说着又忍不住掩嘴低声吃吃笑了起来。
谭虎见表妹重新绽开了笑颜,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口中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你表哥呀,你表哥可是老马拉车,老当益壮!”
少妇终于不再发笑,也不再伤心哭泣。而是用一种让谭虎听了都感觉毛骨悚然的冰冷的语调,咬牙切齿地问谭虎:“那个野种,现在在哪里?”柳梢眉下的丹凤眼中发出了森冷的寒光。
“这个野种,居然早在十年前就生下来了!这个死鬼,居然早在十年前就认定了我此生再也无法顺利为他陈家生下一个儿子了!”
“卿晨,可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娘呢?是尤清那个贱人么?”
“这个贱人生的野种,也配拥有陈家只有嫡子嫡孙才能享用的金嵌玉!”
少妇连珠炮一般不停地恨声咒骂。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盯住谭虎的老脸:“到底是不是尤清那个贱人?!”
谭虎老脸写满了尴尬,不觉地耸了耸肩膀,“那个娃娃,奸猾得狠呢,我问了半天,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问不出来他娘亲是谁。”
“废物!”少妇粉面含煞,毫无征兆地扇了谭虎一个响亮的巴掌。
谭虎也不敢发怒,只是一面轻揉老脸,一面柔声说道:“这金嵌玉,本来就是陈家玉器作坊才有的独门绝艺,当年没有翡翠玉之前,就是一个鸡肋,所以也没有流传出去。如今既有了这翡翠玉,这金嵌玉的绝技才发挥出了它真正的用途,陈家从来就没打算把这门绝技外传出去,做出来的东西从来不在市面上公开发售,而是要把这金嵌玉的绝技代代相传,作为只有陈氏嫡系子孙才能够享用的秘器。”
“只这一条,这个娃娃的身份便可以确定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如今只等着你一句话,你是要亲自动手呢,还是由我来帮你把这个娃娃做掉。”一面嗯地一声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少妇一面陷入沉思,一面眼神闪烁起来,仿佛要下定决心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但是又因为种种因素而犹豫不决。
突然她咬了咬嘴唇,用力跺了跺脚,恨声说道:“不能太便宜了他,先把他关在你家的地窖里,把他饿上半年,也不要把他饿死了,等饿得快死的时候就给他一口饭吃,最后再给他一个痛快!”
谭虎一脸肃容,三角眼里发出了一缕凶戾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就要领命而去。
“表哥~我就知道,还是你最疼我!”
孙凤儿站起身,勾住了谭虎的脖子,柳梢眉下的含烟目中,眼光一闪一闪,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谭虎的双眼。谭虎面无表情地拿开了孙凤儿的双手,用酷酷的声音说道:“你到如今才知道呀!”
说完以后头也不回,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谭虎对表妹,这十六年来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表妹说一他从不说二,表妹让他办的事情,他能在卯时做完,就绝对不会拖到辰时。但是他今天从陈府出来,却并没有直接到典当行去,而是返回北城宅中,急吼吼地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把抓住他前几年新纳的小妾,和往常大多数时候从陈府回来以后一样,白日宣淫起来,一直到把他那体格风骚,眉眼间和孙凤儿有几分相似的年轻貌美的小妾折腾得娇喘连连,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一般,才恶狠狠地发出了最后冲刺的一声怒吼,心满意足地在小妾的伺候下穿好衣服,不紧不慢地往“陈记典当行”走去。
“掌柜的,您回来了!”
一直端坐在内间唯一的出入门口,保持高度专注与警戒的候六,见到了谭虎的那一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掌柜的,您请放心,我一直都在门口坐着,连一只苍蝇也别想从里面飞出来!”
候六一面说一面拿出钥匙,打开了内间的房门。
谭虎沉着脸在房里扫视了一圈。
“人呢!”
候六伸长脖子一看,不由得全身寒气大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刚才刚才,明明,我一直明明都坐在门口的呀,他,他他他怎么可能不见了!”
谭虎瞪着仿佛要冒出火焰的三角眼,一步一步逼近了候六。他一言不发,走向墙上挂着利剑的方向!
候六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样子。
卿晨突然一下子拉开厚重的帐子,从房里的床上跳了下来。
“候六,给别人做奴才的滋味不好受吧?小爷我困了,就躺在床上睡了一小会,掌柜的莫非要杀了小爷么?”
谭虎阴沉着脸,停下了脚步,用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的眼神看了卿晨半天,才从牙齿里面恶狠狠地挤出来一句话:“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接下来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一面厌恶地朝候六招了招手,指了指桌子底下的一团绳子,示意他把卿晨捆起来带走。
候六目光复杂地看了卿晨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起绳子,把卿晨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轻推了卿晨一下,示意他跟着掌柜的往外走。
卿晨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今天怕是要遭遇不幸了。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奶娘,廖叔,廖大廖二的身影,还有和青溪客郭老先生一起喝茶畅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片段,他才恍然发现,郭老先生原来也是那般疼爱自己呢。他一个一个地回忆着身边的那些亲人,伙伴,从廖叔一家,到陈喜,到二傻子,再到马叔,他才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过得那么幸福,原来同福村和同喜村的乡亲们是那么善良可爱。
他的双眼中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娘亲啊,晨儿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晨儿真的真的好想你呀!”
他的心中本来有一千条一万条计谋,但是一想起郭先生嘴里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大将军魏忌,再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娘亲和廖叔一家,他的心头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甚至希望廖叔永远都不要过来找他,只当是他不小心掉进了巫水河,淹死了。
卿晨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掌柜,但是他已经明白,这个恶狠狠的掌柜是下定决心要对自己下毒手了。他背后滔天的权势几乎可以让他毫不费力地弄死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他甚至都不能死得壮烈一些,因为他知道,廖叔和奶妈一旦得知他身处险境的消息,拼上两条性命都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顾的。
“罢了,安安静静地去吧,为了廖叔和奶妈,也为了我那从未谋面的爹娘。”
卿晨想明白了一切,面色渐渐平静下来,除了两行清泪一直挂在脸上,再也看不出别的异样。
就这样,阴沉着脸走在前面的掌柜,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候六和卿晨三人,十分顺利地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了谭宅。
谭虎压根就没想过要瞒着廖老大,因为在他决心要把卿晨投入地窖的那一刻,廖老大和他一家,也已经是半死之人了。一切都看这个苦力和他那乡下婆娘识不识相了。识相的话,拿着他给的安家费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姑苏,不识相的话,那就一家子都去见阎王爷吧,正好连老爷我的安家费都省了!
卿晨没想过谭虎会这么狠毒,只是一厢情愿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反抗,认命了的话,廖叔一家和爹爹娘亲都可以平平安安的了吧。
卿晨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跟在谭虎后面,毫无反抗地被谭虎关进了自家黑地窖里面。
谭虎本来以为按照这个野小子的脾气,肯定会在大街上就闹将起来的呢,可是谁人会为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出头呢?至于真相是什么,还不是我谭虎说了算!他有恃无恐,本来想着让卿晨大闹起来,自己也可以满足一下猫戏老鼠的兴致,但是卿晨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顺从,反而让他失去了任何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