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从地窖下面抱出来已经昏迷不醒的卿晨,把他放在院子里的马车上面,就要亲自驾车去把卿晨送回他在同福村的家。
陈利和孙凤儿从屋里出来,陈利叫住谭虎,吩咐道:“此事,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千万不可对任何人声张。对于此子,今后既不可为难于他,也不必对他刻意卖好,总而言之,最好不要和他发生任何瓜葛,就当他是一个平民家里的孩子就好了。“
”刚才我看你把他抱出来,他似乎已经不省人事了,莫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谭虎连忙回答:“没有!他只是有三天两晚不曾进食,饿晕了而已呢。”
”他的玉,还给他了没有?“
”已经用上好的红丝绳挂在他脖子上了。”
“那赶紧把他安置在你府上,好生伺候着喂些东西,派人去他养父母家里,让他养父母来接人吧。”
谭虎连连称是,返回马车上就要抱卿晨下来。
“慢着!”一旁隔阂尽消,而且早已经母爱泛滥的孙凤儿几步走过来,自告奋勇,要亲自来抱这个让她发自内心感到无比怜惜的可怜人儿。
当孙凤儿抱着卿晨柔弱的身躯,用饱含同情的目光,慢慢地仔细端详着卿晨那张因为连着几日担惊受怕又忍饥挨饿而显得消瘦许多的小脸的时候,卿晨眉头紧锁,清秀的眉眼,小而挺直的鼻梁和紧紧抿住的嘴巴,一下子紧紧攫住了孙凤儿的心。
是他!十几年前的那个人,那个让当时还刚成年不久,情窦初开的孙凤儿又爱又恨,而且像一个幽灵一般,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冷不丁在梦里面跑出来折磨她一阵的男人!那个骄傲而又可恨的卖鱼郎!他不是早在17年前就死在自己怀里了吗?怎么会有一个才十岁的儿子?
孙凤儿眼神里面交织着迷惘,痛恨,刻骨的思念和无尽的不甘,还有一丝一缕的疯狂。就这样抱着卿晨,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宝贝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陈利走近前来,关切地柔声问道,还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孙凤儿怀里的卿晨一眼。孙凤儿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挂满泪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娃娃真的好可怜!”一面说,一面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去抚摸卿晨的脸庞。
卿晨虽然才十岁,身形消瘦,但是孙凤儿也没办法一只手把他抱起来。陈利过去一把扶住,孙凤儿的右手才轻轻地落在了卿晨的脸上,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
陈利宠溺地看着孙凤儿,心里想的是:“我这心肝宝贝老婆,平日里虽然喜欢胡闹,到底还是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嘛!只不过这个娃娃,终究是不能沾上任何关系的,一堆的麻烦。要不然就把他安置在府上,没事陪着老婆解解闷逗逗趣倒也不错。“
于是从孙凤儿手里接过卿晨,抱着卿晨赶往谭家内宅的方向。
谭虎早已派人前往同福村去寻找廖叔了。陈利因为孙凤儿同情心发作的关系,破例多等了一些时候,想等到谭虎把廖老大叫过来,自己亲自出面,好生安抚一下这个把卿晨养得这么大的乡下人,毕竟,认真说起来,卿晨还要管他叫一声族叔的呢。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发现谭虎一脸尴尬地从外面跑进来,一面走进门,一面抱歉地看着陈利:“妹夫,那廖老大一家人,听说今天早上一大早全家就搬走了,大概是被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底下人给吓跑了。。。”
陈利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看了谭虎一眼,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拂袖而去。
卿晨刚才躺在谭宅的床上,一直在做着噩梦,一会梦见面目狰狞的谭虎拿着一把剑就要过来砍他,一会梦见廖叔和奶娘哭着喊着过来找谭虎来拼命,被那谭虎一剑一个,都穿了个透心凉。他在迷迷糊糊中被两个丫头灌了一碗小米粥,又昏睡了半个时辰之后,就醒转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爬下床,也不顾两个丫头的劝阻,手软脚软地走到了外宅。经过谭家客厅门口的时候,恰恰好听到了谭虎和陈利的对话。
卿晨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一样,廖叔和奶妈,他们怎么可能丢下自己不管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要自己了?卿晨在心里面不停地问这个问题。就连陈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浑未觉察。
“一定是这个恶人,一定是他,他把廖叔和奶娘一家人都杀了,还装作是廖叔一家人逃跑了的样子,一定是这样的!”
卿晨圆瞪虎目,不要命一般地冲向谭虎,一把揪住了谭虎的胡须,狠狠咬了谭虎的胳膊一口,一边撕咬,一边用两手胡乱拍打,一面喊着:“你这个恶毒的坏人,你还我廖叔,你还我一家人,快快把廖叔和奶娘还给我!”
孙凤儿冷冷地看了卿晨和狼狈不堪的谭虎一眼,也不多说一句话,和陈利一样拂袖而去。
谭虎狼狈不堪地从卿晨的撕咬中挣扎了出来,一面往外走一面说,“娃娃,老夫从不撒谎,有一说一,你廖叔和奶娘一家人真的已经搬走了,不信你可以回村子里面去问问乡亲们,他们有好多人都看见了。”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忙忙逃走了。
卿晨从谭宅出来,眼神迷惘地走在大街上,泪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
“廖叔和奶娘,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他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往城外码头的方向走去。
乘渡船过了河,卿晨眼神木然地挪着脚步,走在村子里面,身边不时地有乡亲经过,大抵都会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
当卿晨回到原来那个熟悉的,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幻想中的笑吟吟地出来迎接他的奶娘和欢声雀跃的廖大廖二并没有出现,也没有见到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的廖叔。
空落落的院子里面,此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我一定是在做梦,等我回去睡一觉,廖叔和奶娘一家人就会回来了,一定是这样的。”
卿晨心里想着,泪眼朦胧地走向卧室,翻身躺倒在床上。
卿晨做了无数的梦,在梦里面,一会儿是奶娘,一会儿是廖叔,一会儿又是廖大廖二,他们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奶娘还用慈爱而又宠溺的眼神看着他,伸出粗糙又柔软的手,轻轻地来捏他的鼻子。廖叔呢,则又开始扯着他那破锣一般的嗓子,唱起了他自己非常得意的情歌。廖大廖二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和往日一样,用充满崇拜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廖二的眼睛里面还隐隐有一丝丝的嫉妒呢。
”哈哈哈哈!“卿晨在梦里面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开心,仿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乐。”廖叔,奶娘,廖大廖二,有你们在,真好!“卿晨在梦里喃喃地说道。
但是没过多久,画风突变。廖叔和奶娘,廖大廖二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样。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挂着诡异的笑容。他们开始在卿晨身旁交头接耳,轻言细语,卿晨努力想张起耳朵,伸长了脖子去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廖叔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住卿晨的眼睛,那眼神里面充满了厌恶和嫌弃。
谭虎和他身边的候六此时也走了进来,廖叔和谭虎还有候六,几个人就围在桌前,开始密谋起来,谭虎还偷偷地交给了廖叔一大包袱东西。廖叔对奶妈和廖大廖二说了一句什么话,一家人就再也不看卿晨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了面目狰狞的谭虎,和在一旁猥琐地偷笑的候六。两个人每人拿着一把利刃,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过来!
卿晨在梦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声坐起床头,一下子从梦里面惊醒过来。
夜已深沉,房子里面黑漆漆一团,安静得让人窒息。只有院子里的木门在夜风的拍打下,偶尔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
田野里的鸣虫也在起起落落的鸣叫,声音时高时低。
卿晨的心里感受到了渗入骨髓的孤单,以前没有娘亲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找到娘亲,如今,连廖叔和奶娘,也不要他了么?他呜咽的抽搐的哭声,开始在这寂静漆黑的屋子里面响起。
卿晨心里面的悲伤压倒了深夜独自一人居住的恐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开了房门,走在空寂无人的庭院里面,感受着略带寒意的夜风吹拂自己的脸庞,他抬头看向四野和天际。
从今以后,宇宙之大,天地之广,只有我卿晨独自一人,孑然一身,就这样生活下去了吗?
也不知在院子里面独自走了多久,当卿晨再次感受到倦意的时候,天已微亮。卿晨走进卧室,重新睡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