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又睡了又多久,红日已东升,卿晨在梦里面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是廖叔和奶娘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们舍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我就知道!卿晨的泪水一下子忍不住流淌下来,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就要跑到院子里去开门。
巨大的失望一瞬间笼罩住了卿晨。来人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廖叔和奶娘一家人,而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须发俱白的老道士。
”老道名唤白眉,是这石头山上云深观的观主。“
”你奶娘昨日一大清早过来找到老道,央求老道,说是你如今已经陷入虎狼群中,命悬一线,恶人们逼迫他们全家赶紧离开。恶人们权势滔天,你奶娘和廖叔为了两个儿子的性命,不得不走。你奶娘还给了老道这个东西,说是如果哪天你有幸逃出生天,让老道把它交还与你。”
卿晨木然走上前去,接过老道手上的白玉,上面镂刻着婉君二字,果然是娘亲不久前失落在路边的那块玉佩。
”孩子,你如今在这姑苏,还有其它亲人吗?“
卿晨木然摇头。
”既是如此,那你便随老道去石头山云深观吧。“
卿晨低头沉思良久,抬头仔细地打量起这位久闻大名,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慈眉善目的道人。
老道面容清矍,白眉下的黑眸中眼光炯炯有神,此时正微笑着抚须看着卿晨,一面看一面不住地夸赞:“不错,不错,小小年纪便横遭大厄,眉眼之间的英气却丝毫未见折损。双亲骤然抛弃,这么快的时间就能够冷静下来,仔细权衡利弊,果然是一根难得的好苗子!”
卿晨盯着白眉老道看了半天,总感觉白眉老道眉眼中对他似有故人相见时的欢喜,还有目睹子侄晚辈有出息时候的欣喜之情。往日里,郭老先生对他才思敏捷时候赞不绝口的眼神,也正是白眉老道这样的。还有私塾的先生当他在学堂之上,清晰地阐发自己对问题的见解看法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也和此时白眉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卿晨心里再无疑虑,廖叔和奶娘,既然是情非得已,不得不走,走之前还特意嘱托白眉关照自己,卿晨的心里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他心里面的疙瘩已然解开了一些,于是对白眉展颜一笑。
口里说的却是:“老道,你对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好话,莫非是看上了我,想要收我为徒不成?”
他平日里早听说白眉道人有四大绝技:剑术,相人术,医术,炼丹术。手底下的徒弟们也无一不是个中好手,在姑苏城里面活人无数。
他往日里也不是没想过要去石头山云深观长长见识,但是当他和廖大廖二累得气喘吁吁,一路问了多少路人,在他们的指点下好不容易来到了云深观,却见观门紧闭,四周的高墙起码有三丈之高,而且院墙两旁的大树离墙两丈有余,树冠早已高过墙头不少,连偷偷攀爬进去看个究竟的念想都不必再有了。他们这才怏怏退去,原路回家。
他故意这么说的时候,无非是想打趣一下老道,心里面原来以为,大名鼎鼎的白眉道长,不过是看我如今可怜,要我去云深观做一个小厮杂役,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罢了。
却没想到老道居然一口答应下来,口里说道:“老道正有此意,但害怕道友心有疑虑,才不敢贸然提出。如今道友既有此意,老道求之不得。”
一面说着,一面拉起卿晨抱在怀中,脚底下施展开来,卿晨顿时感觉像飞起来了一般。
道路两旁的树木和田地在他眼边快速地倒退,感觉还没过多久的样子,白眉就抱着他,来到了往日自己曾经来过一次的云深观大门前。
此时写着云深观三个大字的招牌下面的大门洞开,抬眼往里面望去,满院子郁郁葱葱,各种林木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庭院内。门口道路两旁,许多身着青袍的年轻弟子,还有几个穿着灰袍的杂役,竟都垂手恭立,齐齐面带微笑地看着老道和卿晨。
卿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和不安,疑惑地看向老道。老道得意地抚须大笑:“这些鬼灵精们,大概是从哪里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得知老道今日出门会收得一个得意弟子来归,所以摆出这等阵仗,想讨老道欢喜呢,不必理会他们,随我进来。”说着就拉起卿晨的手,旁若无人地从人群里面穿了过去。
卿晨细细打量周围。入目但见红墙碧瓦在绿萝掩映之下,在院墙里面围出了一进又一进的院落,在远离住宅区的东面,还有一口小湖,湖边上有亭子,中间有楼阁穿湖而过,无处不是绿意和生机盎然的景色,整座道观内部,充满了一种新生不久的蓬勃朝气。卿晨的心里,一下子便爱上了这个初次来到的安身之处。
老道手把手牵着卿晨,穿过一进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最后来到了最里面的那进院子,来到一户房门前,老道推开房门,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床,床上铺着簇新的锦被。靠近西边的窗户旁边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子,旁边摆放着两把做工精细的木椅,桌上茶壶茶杯一应俱全。东边靠墙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竟都像是刚刚置办没有多久的模样。
老道笑吟吟地看着卿晨,和蔼地对卿晨柔声说道:“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卿晨并没有露出老道意料中的欢喜的神色,而是一脸警觉地看向老道的眼睛,盯了半晌,才语带认真地口吻,进入云深观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老道,我听说炼丹术使用的鼎炉,需要用童子血开过光之后,用起来才更加得心应手,你把我带到这里来,莫不是要用我的血来给你的鼎炉开光的吧?“
老道愣了半天,才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笑声中竟似有说不出的畅快和欢喜。看向卿晨的眼神,愈发和蔼可亲起来。
“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吃的穿的用的,直接去找此处杂役管事的即可。平日无事的时候,可在此处到处转一转,找你的这些师兄师弟们说说话,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问他们,或是直接前来找老道。老道就住西侧那间厢房。说着手里指向西侧的一间大厢房。“
“老道不日将聚集你那些散居各地处理事务的师兄们,等他们都到齐以后,就为你举办一个拜师礼。到那时候,可不许直呼老夫为老道了哦。”说话间,竟又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一路笑着,一路离卿晨而去。
卿晨走进房门,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坐在西窗旁边的椅子上,从窗口往外望去,满眼郁郁葱葱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树,还有各色各样的花丛。心里想着,这个老道,对绿色的花草树木似乎情有独钟的样子嘛。
他对自己全新的住所十分满意,只是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一些惴惴不安。老道对自己未免太好了一些,虽说自己天资聪颖,天分独高,但这老道才认识自己不到一天功夫,为什么要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但是他几次观察老道的眼神,除了看到满眼的慈爱和欣慰,竟看不出有丝毫其它的神色。
带着心头的疑虑,卿晨来到书桌前。平日里在私塾念书的时候,倒是在先生的戒尺之下,认真用毛笔练过一些大字的,只是回家以后,就不曾按照先生的吩咐动用纸笔写字了。这纸墨笔砚的确是好东西,就是太贵了一些,平日里在学堂上用一用,在先生的指导下多练习练习便也罢了,回到家再继续写字,廖叔和奶妈着实负担不起。
卿晨心头想起廖叔和奶妈,一时又涌起了感伤之情。只是一开始隐隐的恨意,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廖叔,我知道你们也是情非得已。希望将来还有再见到你们的那一天。“卿晨在心里暗自说道。
“砰,砰,砰。”这时门外传来了三声轻轻敲门的声音,卿晨打开房门,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青袍,个子比他还要高了一头的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手里端着食盒,面带恭谨的神色,嘴里说的却是:“卿晨师兄,请用餐。“
说话之间,把食盒轻轻地往西窗的桌上一放,对卿晨行了一个礼,退出门外,轻轻带好门,然后转身离去。
卿晨早已经饿坏了,眼见四下无人,少年心性再无遮拦,打开食盒,也没看清楚里面红的绿的都是些什么菜肴,端起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过来送吃食的青袍少年显然很细心,知道卿晨已经多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饭量和菜肴的份量刚好让卿晨吃了个饱,却也不至于太撑着自己。卿晨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在房间里面踱起步来。
没过多久,青袍少年又敲门进来,收拾好碗筷正准备走的功夫,卿晨叫住了少年:“还未请教这位师兄尊姓大名,师兄的照料让卿晨铭记于心。”
青袍少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低地说了一声:“师兄见笑了,在下姓名唤作秦海,是这里的记名弟子。”
说话间低下头,脚步匆匆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