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回到客栈的时候,并不算晚。r
但这小镇客栈的客人哪个不是旅途劳顿,全都早早地回了房休息。r
四周一片寂静。r
他孑然的身影在走廊中显得如此突兀。r
没有人能看出,他刚刚完成了一场杀戮。r
走廊的窗户依旧开着,有徐徐夜风吹来,沁凉亦入脾肺,冷到人的心里。r
张韬还未回来。r
他慢慢踱步至与自己的房间相隔不远的那间房门外,听着房内女子平静均匀的呼吸。r
淡淡晚风自窗外缓缓而来,他青衣如素,衣带随风,单薄偏瘦的身影就这么一点点地在月转星移中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隐在了阴影里。r
他就这样垂目安静地在房门外站着,听着里面每个寻常却细微的声音。她走路时步履的声音、她梳头时篦子与发丝摩擦的声音、她倒茶时清茶注入杯盏的声音,她轻啜茗茶无意识转动着茶杯的声音……一举一动,熟悉如亲眼所见。r
虽然她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依旧是模糊不清,可莫名的熟悉却叫他心中一动,似乎很多年前、很多年后,这样的场景会一直是习惯。r
这种认知……真是……难以名状。r
似乎……会觉得心安。r
没有杀意,没有药瘾,就连空气都好似在这一刻净化了一般。r
在星光、月光、甚至客栈内的灯光都无法照到的俊秀容颜上,明明冰冷的双眸,明明深邃如寒潭,却一点、一点、一点地泛出久违到陌生的温柔,甚至,有一丝暖,淡到虚无。r
林吴玉住在这里。r
这样的念头自他脑海中闪过。r
林吴玉。r
这三字不意外地又牵动了他的神经带来了剧烈头痛,苍白了他的容颜。r
他将腰背挺得笔直,不愿被这疼痛压折哪怕一丝一毫,也不像以往那样试图以避开不想这三个字来缓解疼痛。r
林吴玉,就在这里。r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地落在紧闭的那扇门上。r
林吴玉,就在一门之隔,近在咫尺。r
我不要,什么也想不起。r
林吴玉。r
他血色尽失的薄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r
倔强而清瘦的身影,孤单而立,晚风中似欲飞去。r
半晌,最最难捱的那阵疼痛过去,他自始至终都只是默默忍受,此刻便是觉得轻松许多,依旧连呼吸都尽量放低。r
他记不得她的容颜了,他记不得她的声音了,可他记得她,记得她对自己的重要。r
便是死水一潭,也会渴望波澜。r
林吴玉,便是他的波澜,是他即使变成杀人偶也无法舍弃的救赎。r
大概是因为从小身中无情蛊,如今又被张韬变成杀人偶,他从来都最是冷漠冷酷,却也最为纯粹。r
认定的人,便是怎样都认定了,哪怕一时失去了记忆,却也已然烙印入骨。r
他轻轻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敲门,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令他迅速收回了手,他飞身从走廊旁的窗户翻出,贴着外墙站着,微微侧身,视线恰好能看到林吴玉房间的半扇房门。r
是那先前在他房门外敲门的身着素灰色衣裳的年轻人,年龄其实与自己似乎不相上下。r
“林儿,”那人敲了敲房门,声音温和,“我回来了。”r
“吱呀——”,门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