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２、成了“工作对象”（２）r
郗守泰进入１０３房间时，里面已经有七八个前来领取“拆迁方案”的被拆迁户，凡是领到方案的被拆迁户，都要在拆迁办工作人员递过的一个小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颇有点“立此存照，以防将来赖账”的意思。郗守泰看在眼里，很不以为然：都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还有谁将来会以“我没看到方案”为由抵制拆迁不成？r
正在办理此项业务的年轻人，胸前挂着拆迁大队工作人员的胸牌，上面写着姓名：卫日东。他给领方案的计昊天递过一张名片说：“计老，我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你是老干部，希望积极配合我们，共同做好拆迁工作，今后在拆迁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和我联系。”r
街道居委会的主任程红英也在场，郗守泰与她很熟，原来，她已经被抽来配合搞拆迁工作了，就是郗守泰他们所在的第１４组的组长，而那位叫卫日东的小伙子，则是副组长。这一刻，郗守泰明白了，被拆迁户家的电话和户主的手机号码，都是居委会提供的。不久前，他们刚对辖区内的各住户进行人口普查登记，对所有住户的具体信息都了如指掌，她到拆迁指挥部工作，这些信息自然就被带来共享了。r
程红英见郗守泰前来，马上站起来，客气地说：“郗老局长，真不好意思，麻烦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跑一趟。嘿嘿，权当一次散步运动吧。”说罢，将他介绍给副组长卫日东。r
小卫也客气地站起来，握手以后，将他刚才与计昊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怎的，郗守泰对卫日东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虽然这小青年长得不错，甚至可以说属于时下人们称赞的“帅哥”那一类，但他看人的眼光却与常人不同，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瞟天眼”，与你讲话时，几乎就不看你的眼睛，而是“朝天瞟”，一直落在你脑门以上的地方，不过，与你说话也不是绝对不看你，而是时不是在眼角处瞥你一下，那是一种轻慢的目光，使你产生被鄙视的感觉。老郗在机关里呆了多年，这样的青年人他遇到过，他们在自己领导面前低眉顺眼，俯首帖耳，而在来机关办事的群众面前又颐指气使。对这样的下属，他从来都不待见。如今，作为被拆迁户的他，却撞在了这样的人手里，祸福难料哇！不过，他转而又想，自己虽然已经退了休，但毕竟之前当了那么多年领导干部，不等同于一般老百姓，想来他不会对自己怎么的，如果是平民被拆迁户，那就难说了。r
领了方案签了字，１０３房间只趁下郗守泰一个人，他正准备走，卫日东却对他开了言：“郗老局长，你是我们拆迁小组的被拆迁户中最大的干部，我们小组的拆迁工作先进还是落后，关键就看你带头作用发挥得如何了。楼看楼，户看户，拆迁工作‘群众看干部’，你能先签约、先搬家，别人也就没什么话说了。不过，说句你老不爱听的话，我已经参加搞过六七条街道的拆迁了，在这个问题上，当干部的，包括一些大干部，思想觉悟不见得就比一般群众高，成为‘钉子户’的往往就是这些人！这些人以前总是嘴伸长了教育别人，一直是‘动力’，现在一下成了‘对象’，被别人教育，角色转换了，往往不适应，抵触情绪比常人更大，思想工作也最难做。希望老局长不是那样的人。我想，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r
郗守泰一下子愣了，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自己好心好意地跑这么多路来领“拆迁方案”，反倒受这么个小青年一通教育，这算什么回事？！难道就因为自己的住房呆的地方不好，不巧成了被拆迁户，就一下子成了受人教育、被人拿捏的“工作对象”？我们这些人又没犯什么错误，政府要拆迁我们的房子，并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有土地证、房产证，都是七十年的有效期，才使用了十多年，政府却不让我们住下去了，让我们拆迁！既然将土地证、房产证发给我们，我们与政府就是法律意义上的缔约双方，拆迁是政府毁约，如果说有过错，也是政府有错，即便拆迁是政府为了城市交通、教育、卫生等公益事业，但这并不能改变法律意义上的毁约性质。现在，有错的人反倒成了“工作动力”，无错的人则成了“工作对象”，饱受教育、批评甚至责难，这叫人如何能接受？！他越想越烦心，越想越来气，想说些什么，嘴唇却颤抖起来，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眼睛里发出气愤的亮光，从而将抗 议的心声全都写在脸上！r
程红英观颜察色，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小卫的话显然激怒了郗守泰，他一个老干部，从来都是教育人的人，哪天受过这样的“领教”？连忙拉圆场说：“小卫也只是说说，老局长当领导这么多年，什么运动没有经历过，再没得计划生育那样的难事了，一样‘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场就不难’。我们这回拆迁，你老肯定是第一批签约的人。”r
卫日东还是官腔凸凸：“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我不过是难听的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莫谓言之不预也’！”r
郗守泰这辈子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过，但从没受过领导一次公开场合下的批评。他曾不止一次地在不同的场合承认，并不是自己的工作就真的好得无可挑剔，而是领导都知道他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当众批评使他一时下不了台，这个“迂夫子”就很可能犯“倔脾气”，干出顶撞上司的出格事来，那时，他虽然受损，但做领导的脸上也会很不好看。正因为此，这些年在官场上一路走来，他就没有被人当面批评过的经历。今天，却冷不防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青年当面批评了一通，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迂想法”后冲出“倔脾气”，一句比生铁还硬的话，终于从他嘴中脱口而出：“做工作要学会化解矛盾，不能无事生非，火上浇油！我看哪，拆迁工作中的‘钉子户’，都是被逼出来的！”r
话一说罢，就气呼呼地走了。r
这下，轮到卫日东和程红英发 愣了。这个老倔头，这是发哪门子脾气？r
卫日东搞了多回拆迁，一直被那些被拆迁户捧着、呵着，从来还没哪个敢呛白自己，今天却被一个下台干部呛白了一通，心中不由怒火顿生，嘴里吐出一句骂人的话来：“老家伙，发老年期综合症了！”r
程红英连忙拦他：“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去。看样子，这郗老头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对他们这些人，不能来硬的，只能软化。”r
卫日东还是不解气：“对，用软刀子！”r
程红英想对卫日东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结果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