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真的分不清,什么时候的你是真,什么时候的你是假。”姚丹青垂首淡淡一笑,目光中顿露几分迷离之色,也许她从未考虑过,当姚丹青的身份暴露在律文灏面前,他会用一种什么态度接受她。
当初的她是不敢赌,只是在心中不断犹豫,而今她却不敢想,只因她与律文灏那一段感情早已被自己封存,正如裴晟无比信任的一句“都过去了”。
“与你相处在山谷石洞内的律文灏就是最真实的我。”律文灏说到这里,唇边苦涩却真挚的笑容闪现,他那飘远的目光似乎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
“我依稀记得,二十四岁的我奉命与裴晟出征,你躲在长安街的人群中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你。你十六岁那年,你孤身一人跑到万佛寺,只是想来见我一面。你十七岁与段韶定了亲,却满脸愤怒的跑到律府外,足足站了三个时辰。”说起曾经,律文灏的嘴角的笑意愈深。
姚丹青原本就哽咽的喉头愈发酸涩,满心的酸楚涌上心头,热气直冲眼眶。
原来,那些年她所做的傻事,他全部都一清二楚。
那一年,北胡进犯,听说此一战役凶险,她想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律文灏,于是跑到长安街的人群中,想再看看他。她拥挤在人群中,盼望着他能安然归来。
那一年,听下人说律文灏会去万佛寺的古庙求佛,于是她也央求了母亲带她去万佛寺求佛,果然远远看见了律文灏,那时她与他插肩而过,犹如陌路,可她却满心欢喜,只要能够见他一面便足够。
那一年,太子上门为段韶提亲,父亲大为满意,便做主为她定下婚约,她不敢忤逆了父亲,却是愤愤冲出了府,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律府门外,她远远站在律府外的树林间,一待便是三个时辰。
……
还有好多次,她总是刻意去听有关于律文灏的事,想制造出与律文灏的偶遇,虽然她每次遇见他都不会与他说上一句话,有时也只是匆匆一瞥,可她却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
她知道,她与律文灏的身份不能够在一起,可只要能看到他,便心满意足。
律文灏道:“可你却不知,在你十五岁及笄那一日,我趁夜溜进了姚府,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想亲手送到你手中,可还没见到你便被姚府巡逻的侍卫发现,我只得落荒而逃。你不知,你每一次与姚明轩出征归来,我也会去人群中迎你,希望能亲眼看着你平安归来。你与段韶订亲那一日,我也与你一样难过,于是我亲手策划了段韶的退婚。那时的我想,我可以策划一次段韶的退婚,却不能策划第二次,第三次,你迟早会嫁给旁人。”
姚丹青听到这里,满眼泪水凝聚眼眶,却迟迟不肯滴落,哽咽着问道:“所以,第二****便去姚府,亲自向父亲提亲,是吗?”
律文灏唇边泛出苦笑:“我知道,一向刚正不阿的姚明轩不可能背叛太子,可我只是想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努力一次,哪怕终究是枉然。你有你的家族责任,而我也有,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姚丹青低声呢喃着,她从来都心如明镜,“只是姚家灭门,让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姚丹青眼眶中的泪水终是克制不住,轰然滚落,泪落如珠,犹记起当年在山洞中,律文灏在石壁上刻下的那两行字,至今仍旧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律文灏看着她脸上的清泪,满身萧索,他心中一紧,双臂一探便将她带入怀中,一字句一道:“姚家灭门,与律家没有任何干系,不论你信不信。”
姚丹青此时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心中所驻的高高防线像是被人所破,已出现一道道裂纹,轰然崩塌,排山倒海般的朝她席卷而来。
“这么些年,律家一直背负着天下人的种种猜忌,却没有站出来要求彻查姚家灭门案,只因我想等你归来,亲手还你一个真相。”
她压下心头那股悲凉,问道:“我若永远不回来呢?”
“那就让律家永远背负这个骂名。”他话音至此,却温和一笑,“还好,你回来了。
她被动的靠在他肩头,感受他衣衫上那股清淡幽然的气息,一时竟显得手足无措,六年了……时隔六年,再落入他的怀抱中,却让她没有一点儿陌生,只有深深温暖。
姚丹青竭力克制心中的波动,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律文灏没有强迫她,只是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却被她淡淡避过。
“对不起,我现在是裴晟的妻子。”一句生分的话,彻底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律文灏凝视着她,原本温和的脸上逐渐闪现冷峻,渐渐沉默了下来。
姚丹青亦沉默,并开始平复内心的翻涌,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姜澈禀报道:“大人,到了。”
“嗯。”律文灏淡淡应了声,便揭帘下了马车,姚丹青也跟着跳下马车。
跟在一旁的池渊自然没有落下姚丹青眼周那明显哭过的痕迹,眉心不禁拢作一团,心中暗暗猜测着方才马车内发生了何事,难不成律文灏欺负夫人了?想起当年夫人曾嫁给律文灏为妾,难道藕断丝连?
池渊的诸多猜测终是化作默不吭声,阴郁着脸跟在他们身后,大步走进刑部。
在刑部侍郎张先的带领下,他们走入卷宗室,“当年刑部侍郎李达所查的姚家灭门案的全部卷宗都收录在这里,律太尉可查阅。”
“行了,你可以退下。”律文灏挥了挥手,张先即刻退下,姜澈与池渊则守在卷宗室外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姚丹青看着律文灏从标有“国案”二字的高架上取了卷轴,姚丹青当年偷溜进刑部卷宗室过,自然也知道里面的内容,只是低声道:“不过查了,里边记载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你看过?”律文灏问着,可目光却快速将里边的内容扫了一遍。
“说来也巧,当年溜进刑部查卷宗时遇见了湛亲王,他带着我去青州查当年的主审李达。”姚丹青回忆起当时与轩辕璟在刑部的初遇,不免一阵感慨,“从李达的话中,还没有得到什么蛛丝马迹,便迎来了段韶的追杀。”
律文灏抬起头,瞅着她道:“当年在青州我布下了眼线,但凡有人查姚家的案子,必然会第一时间传到我这里。其实那一夜段韶并无心杀你们,只是想看一看查姚家案子的人究竟是谁,万一是姚丹青回来查案了呢?”
姚丹青笑了笑:“我以为你是怕我们查到什么,要杀人灭口。”
律文灏收起卷宗,将其放回原位,“确实没有什么线索,看来还是得亲自见一见李达。”
说起当年主审此案的李达,因为此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他便被派遣到青州去当了刺史,难道她又要去一次青州?
律文灏淡淡吩咐道:“今夜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便启程去青州。”
姚丹青嘟喃着:“不能让李达来一趟帝都吗?”
律文灏瞥她一眼,“他堂堂一州刺史,你要他来他便会来?”
姚丹青想想也是,反正青州离帝都也不远,顶多一天的路程,她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需抓紧时间,“那好吧。”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忙问:“卷宗记载,当年你救下丹凤后,皇上还亲自审讯了她,自此这案子就到此为止了。”
“是。”律文灏点头。
“那你可知当年皇上审讯丹凤的详细内容?”姚丹青又问。
“她说皇上只是详细问她那夜里看见了什么人,她的回答是躲在浴缸内什么也没瞧见。”律文灏如实相告。
“估计她也吓傻了。”姚丹青想到这里,未再追问,“感谢你救了丹凤,并且善待她这么多年。”
律文灏淡淡一笑:“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