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丹青赶的巧,出宫上了马车才下起倾盆大雨,淅沥的雨声拍打在马车的宝顶之上,她的手死死捏着轩辕璟方才赐给她的玉佩,回想他眼底的信任,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暖意。
轩辕璟应该还是当年那个顾七,他未因她是姚明轩之女而对她猜忌,那她亦该放下心中的芥蒂,助他完成大业。
马车一个急停,正在神思的她一个未坐稳就要冲出马车。
“二小姐,二小姐!求您救救王妃!”
姚丹青稳住了身子,只闻外头传来凄厉的呼喊,她听这声音耳熟,便揭了帘朝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单薄的女子跪在雨中,以娇弱的身躯拦住了马车前行的步伐。
姚丹青问:“你是说陆霏雨?”
朝夕即刻点头,眼中满是焦急:“王妃今日临盆,却逢难产,稳婆束手无策,我们想请帝都最好的大夫来看看,可手中不仅银两不够,帝都众人听闻难产者是裕王的王妃,纷纷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之下朝夕只能来求二小姐。”
姚丹青冷冷道:“陆霏雨是太师的嫡女,你该去太师府求救才是。”
“自打裕王自裁,裕王府宅被收,府中上下皆被贬为庶人,整个帝都对我们都是指指点点,更枉论身为太师的陆云池?百姓不知王爷为何自裁,太师还能不晓其中玄妙吗?他早早便与王妃断了父女情分。”朝夕已分不清眼中是泪是痛,只知道此时此刻,不论如何都要保住凌玄素最后一丝血脉,否则凌家当真要绝后。
“那楚王妃凌安澜呢?”
“楚王妃未受此事牵连已是万幸,她怎可能再管凌家之事?”朝夕说罢,便以额头贴地伏拜着,任泥水侵入眼鼻中,“求二小姐念在与裕王相交一场,救救他最后的血脉。”
姚丹青心中不忍,只稍一犹豫,便对飘絮说道:“去请帝都最好的大夫。”
飘絮却蹙眉道:“可是夫人……”
姚丹青向她使了个眼色,截断了她的话:“速去,人命关天。”
飘絮这才不情愿的点头,邀了朝夕上马车,命车马快速驾马去城东找帝都第一妙手大夫李德元。
李德元虽顾虑此次救治之人是那败落了的裕王府王妃,但有了大将军裴晟的名号在前,他自然不敢不从,当即命药童背了药箱上了马车。
当姚丹青抵达一处偏僻的破旧小屋时,眉头不由深锁,难不成自从裕王府败落后,他们一大家子就住在这种地方?
飘絮一手为姚丹青撑着伞,另一手以袖掩鼻,阻隔四周时不时飘来的猪粪臭,“夫人,去马车上等吧。”
姚丹青却摇摇头,站在屋外听着里屋时不时传来的阵阵痛苦的哀叫声,那尖锐的嗓音饱含着嘶哑虚弱。
“你换身衣裳吧。”姚丹青瞅了眼浑身湿透的朝夕,此时的她已冷的瑟瑟发抖。
“不,我要亲眼看着王爷的孩子出世。”朝夕坚持着。
姚丹青瞧她一副深情无悔地模样,不觉一阵讽刺,“你可知,这些年来,凌玄素一直在利用你?”
朝夕的眉宇黯然,“我知。”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因为爱。”朝夕说的无比坚韧,随即自嘲一笑:“虽然我的爱很卑微。”
姚丹青此时看着朝夕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仅剩的一些介怀终究是烟消云散,凌玄素身为北胡王子身不由己,而朝夕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朝夕是真的将您当主子,未曾想过背叛,只是那一日王爷找到我,要我去金銮殿揭发您的身份。他承诺只是用你的身份来对付裴晟,你的性命绝对不会受到威胁,所以我才答应了。自打踏上金銮殿那一刻起,朝夕便明白与你主仆情分已尽,可我不后悔,因为我爱王爷,所以我希望他开心。尽管我知道他对我那些承诺都只是谎言,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守护他……”
朝夕的字字句句伴随着外头淅沥的雨声清晰的传出,她眼底的真切与诚挚是那样动人。
二人终究归于沉默,天地间的风雨飘摇,春景融融,却弥漫着凄凉寂寥的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破空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声音高亢而洪亮,朝夕面上一喜,转身便朝屋内冲了进去。
姚丹青亦尾随其后,在迈入屋内时,只见稳婆满脸笑意地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恭贺道:“恭喜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满头大汗,发丝凌乱的陆霏雨躺在破旧的榻上,虚弱无力地说道:“快给我看看……”
稳婆将孩子抱至她身边,陆霏雨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将孩子的面容一寸寸地铭刻在心,泪水悄然湿了眼眶。
李德元瞅着这一番情景,长叹一声,“裴夫人,准备后事吧。”
姚丹青大惊:“什么意思?”
“夫人难产,生产途中遭遇血崩,流血不止,拼了命才产下小公子,气血耗尽,只怕……”李德元说到此处,连连摇头惋惜,身为医者,他最不愿瞧见的便是有病人在他面前死去。
陆霏雨面色惨白如纸,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半晌才收回视线,定定地朝姚丹青望去,“裴夫人……谢谢你不计前嫌……”
姚丹青即刻朝陆霏雨走近,靠在她身边才能听清她口中所言。
“自最初,我就妒忌你……凭什么能嫁给晟哥哥,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大晋英雄……岂是你这个被律文灏所弃的庶女能配得上的?……晟哥哥喜欢你,就连我的夫君也喜欢你……”陆霏雨的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恨,话到此处竟已哽咽一片,满满不甘转化为欣慰,“可自打我知道你便是姚丹青……如今你还能出手相助……我才明白,自己当年对你的针对有多么无知……多么可笑……”
“裴夫人,我时日不多,却有个不情之请。”陆霏雨的目光转向身侧的男婴,眼泪簌簌滚落,眼底的悲恸与不舍尽显,“想请你收留这个孩子……这世上,也唯有你能护他周全……”
收养凌玄素与陆霏雨的孩子?
姚丹青眼底微有震惊,更多的还是犹豫。
陆霏雨用尽全部的气力坐起身,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姚丹青的手,话语间全然是卑微的恳求,“求你,就看在……玄素他曾数次对你相救的情分上……收养他最后的血脉。唯有你裴家,才能避免皇上……对他……斩草除根!”
姚丹青朝一旁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望去,心中五味参杂。
凌玄素的孩子,便也是北胡的血统,皇上若是知道,必然不能容下这个孩子。
看着陆霏雨脸上的期翼,她几番挣扎,终是点头道:“好。”
陆霏雨听到姚丹青的应允,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她无力地松开手,颤抖地从枕下取出一个香囊,满腹话语萦绕在心头,终是压了回去。
她终究还是要负凌玄素所托,她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希望将来他长大后,看到这个香囊,能想起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娘……这便够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塞入孩子的襁褓中。
这才安心地靠回了枕上,她凝望头顶那深深幔帐,目光有些模糊不清,耳旁依稀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却好似渐渐飘远,虚无缥缈。
“孩子就取名为忆玄,凌忆玄。”
这是陆霏雨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她走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很是安详。
姚丹青看着陆霏雨香消玉殒的面容,也不觉红了眼眶,自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却突然觉得抱得有些沉重。
姚丹青带着孩子在回将军府的路上,突然叫住了马车,“飘絮,这孩子目前还不便接回将军府,你暂且将孩子抱去找个奶娘,给她些银子先养在她那处。”
飘絮自她手中抱过孩子,看着襁褓中睡得正酣的孩子,眼中有着满满的无奈,“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只能先这么办,后面的等将军归来,我亲自向他禀明。”
“夫人为何要接下这烫手山芋?”
“凌玄素,于我有恩,他的孩子我不能不管。”
“夫人真是性情中人。”飘絮心中微有感慨,想姚丹青如今不仅是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更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却在裕王府败落之时施以援手,不负恩情,倒让飘絮有些吃惊。
待将孩子安置好后,夜幕已降临,姚丹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将军府,还未来得及用晚膳,便见管家张德言气喘吁吁地奔来,告知老太爷裴睿华今日未时晕厥了过去,险些没了气,让她去看看。
姚丹青赶忙匆匆朝老爷子的屋子走去,一路听张德言详细禀报他的病情,好在数名顶尖的大夫联合会诊,将命悬一线的老爷子给救了回来。
在姚丹青的记忆中,裴睿华一直久卧病榻,难得说上几个字,每回来探望他,不是睡着了便是病怏怏的双眼无神。
都道这老爷子是靠了裴晟的位高权重,搜罗来的天下顶尖的珍贵药材与补药,保着一口气,否则换了寻常人,早在多年前便气数已尽。
“老太爷,夫人来了。”张德言压低了声音在裴睿华的耳边禀报着。
此时的裴睿华比以往的精神却好了许多,一双原本满眼浑浊的瞳子里充斥着熠熠光辉,只是凹陷的双眼,以及青紫的唇色泄露了他的病情。
“公公。”姚丹青上前几步,关切地打量了他一番,再望望静立一旁的大夫,正想询问病情,却闻裴睿华的声音苍老而虚弱,似透着几分惊喜:“你就是姚小姐?你似乎来了几次,我都没有记住你的样貌,你靠近些,让我仔细瞧瞧。”
姚丹青头一回听见老爷子说这么多话,依言靠近了几分,只见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上她的头顶,尽是属于一个长辈的怜惜。
“长得好,长得真好,晟儿好福气。”他赞叹感慨着,分明有着异常的激动,“没有当年的姚小姐,便没有今日的晟儿……有生之年,能再见姚小姐一面,老身,死得其所。”说到这里,他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满是自在与安乐。
姚丹青满眼疑惑,忙问:“公公这是何意?”
裴睿华突然重重地咳了几声,却仍旧强撑着自己的意识道:“那时的姚小姐还小,只怕是不记得了……但老身却始终记得您的恩情。”说到这里,他的眼中一片恍惚,“这些年来,我总是浑浑噩噩度日,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可晟儿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姚小姐您是好人,万万莫怪晟儿……晟儿他亦是身不由己。”他越说便越是激动,话语间伴随着浓浓地咳嗽声。
姚丹青听得一片糊涂,正想问个清楚,却被张德言打断道:“夫人,老太爷又开始犯浑了,情绪有些激动,要不咱们先离开,让老太爷好好歇息。”
姚丹青见裴睿华开始胡言乱语,亦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虽然心中满腹疑问却也知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个头绪,“公公好好歇息,媳妇儿改日再来看您。”
裴睿华却好似未听到她的话,仍旧喃喃自语,口齿不清,眼神凌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