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晟牵了奔雷,一路策马朝城外南郊飞奔而去,马背上的颠簸让他的伤口不断拉扯着,鲜血早已染遍那银灰的衣衫。可他却像丝毫感受不到胸口的疼痛,反而更加快了马速,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亲自去看一看,那人是否当真如张德言所言,是姚丹青。
南郊本村后聚集了许多百姓,纷纷在窃窃私语,朝着不远处官兵所在之处指指点点。
裴晟翻身下马,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朝前方走去,此时他的眼中早已容不下任何人,唯有数丈之外一个躺在黄土之上的黑衣女子。
“大将军!”刑部侍郎正在命仵作验尸,一见裴晟的到来脸上一片忧色,但见他满身是血的赶来,满口话语却如鲠在喉,只能低声叹息。
裴晟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可越接近她,步子却愈发缓慢。
他甚至有一些惧怕,怕看到他最不愿接受的一张面容。
刑部侍郎伴在其身后,缓步跟随,低声道:“仵作初步判定是溺毙,尽管她身上许多刀伤,可致命的却是窒息而亡。尸体在水中该是泡了几日才浮上来,被路过的村民发觉才报了官……”
一张略微有些浮肿的面容闯入裴晟眼中,虽然一张脸已尽是黑气,有些腐烂,面目有些浮肿,却仍旧可辨其容。
裴晟的脑海瞬间犹如闪过惊雷,他双腿一阵虚软无力,踉跄而跪在那尸体旁,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容颜,可手却僵在半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小青……”
他从未曾想象过失去她的滋味,而今见到她的尸首,才发现竟痛到极致。
“方才卑职查过,夫人的颈脖之后有明显的几道淤红,可见死前是被人摁入这池塘中窒息而死,后被沉入塘底。看来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仵作的话滔滔不绝地在耳边响起,可听在裴晟耳中却无端端涌现一抹愤恨与怒意,他厉声斥道:“滚!”
仵作被裴晟这一声厉喝吓得后退数步,略略惊惧地盯着裴晟俯身将那正在慢慢腐烂的尸首拥入怀中。
刑部侍郎候在一旁,亦能感受到那尸首的尸腐之气,那令人作呕的腐臭,连他都不愿靠近,更枉论是如此紧拥。
注意到裴晟目光中那苍白的悲恸之色,殊不知这高高在上的冷面战神,竟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如此。
“大将军节哀,死者已矣。”
刑部侍郎的提醒,却未换来裴晟的只字片语。
他只是紧紧拥着那具尸首,始终不肯松开。
斑驳的枝影落下几缕刺眼的阳光,纷纷倾洒在裴晟与姚丹青的身上,远远望去,却是那样动人心魄的痴缠,沧海桑田后的相偎相依。
“小青,我还没有对你坦承当年姚家灭门的一切,你还未听到我的解释,你怎能就这样离我而去?”
“小青,小青……你应我一声可好?”
“只要你醒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是我这条命……”
裴晟紧紧拥着那毫无气息的尸首,喃喃低语着,字里行间充斥着无尽的悲凉与凄哀。
话到极致,喉头间的翻滚,鲜血自唇边逸出。
飘絮与池渊一行众人也赶到此处,见此情景,皆是触目惊心,心中无不酸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刑部的人也渐渐散去,独留将军府一众在数丈之外守候着裴晟。
虽然担心裴晟那未愈的伤势,却也无人敢上前打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天地间拢上一层乌黑。
一直抱着尸首不肯松手的裴晟终是动了动,缓缓起身,将尸首打横抱起,朝前走了几步。
在途经池渊时,他面冷如霜,双目死寂,冷声吩咐道:“去知会刑部,姚丹青之死的案子,由大将军府亲自来查。”
“是。”池渊紧随其后,看着他有些晃悠的身子,深怕他一个支撑不住便会昏过去,池渊又道:“将军,您将夫人交给卑职吧,您的身子……”
裴晟却垂首望了眼怀中的人儿,嘴角露出一抹细微而苍白的笑:“我要亲自,带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