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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出院这天恰恰是星期天,护士没有上班。我们早早的把午饭做好了,我们在家里等护士的爸妈回来。护士好久没和爸妈一起吃饭了,她有说不出的高兴。她总是在等门铃响起的声音,只要门铃一响,就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回来了。

不想等了很久,也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回来,护士心里好急,她说饭菜都快凉了。

护士把饭菜拿去热了好几次,终于有人按门铃,进来的是老院长。老院长笑容满面的看看我,又看看护士,然后问护士:“你妈妈还没回来吗?”

护士还没回答,电话却响了。

护士的妈妈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对护士说:“你快和你爸到医院来,现在有人需要急救!一定要快,他是为了救人才成这个样子的!”

护士便和老院长顾不上吃饭,匆匆赶往医院。我不知为什么,也跟了去。

到了医院,才听护士的妈妈说,那个人受伤很重,医生已经在急救了,老院长顾不上听这些,和女儿一起去看。

我这才知道护士的妈妈竟是警察。她说今天在押送犯人时,忽然不知从哪冲出个疯子,握着一把刀向车扑来,大声嚷道要杀死车上一个叫阿虎的。那时车正跑得急,来不及刹车,眼看就要撞着他了,却从路旁冲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使劲把那疯子推了开去,他自己却被车碾上了。

护士妈妈边说边流泪,说一定要救好这个人,否则她会一辈子都难受的,因为她就是开车的司机。

以前我只是在书上看到舍己救人的故事,虽然写得生动感人,但我却不大相信,此时听护士妈妈一说,才知道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英雄。

过了好久,护士才从急救室出来。她告诉我们那个人恐怕最多能活到明天。护士妈妈一听更加哭得不能自已。这时老院长也走了来,叫护士妈妈不要过度伤心,说医生们都已经尽力了。护士妈妈却直说:“我不相信,不相信!医院一定有办法的!”

说完,一双眼睛望着老院长,想在老院长的眼睛里找到希望。

老院长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刚才醒来时,说了几句话便又昏过去了。原来他是一个劳改犯,出事时刚干完活路过那里。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见见自己的亲人。”

护士妈妈忙问:“他亲人知道了吗?”

老院长点点头:“我们已打电话通知了。”

护士一家人都没回家,都守在这个临死的人身边,我也陪着他们。

我看不到这个人的身子,他的身子在被子下面,我只看到一张苍白的有些皱纹的脸,他在昏睡之中。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门外有人在小声说话,在轻声哭泣。我知道是伤者家属来了,不想推门进来的竟是叔叔和大妈,还有梦蝶!

他们看到我,也大感异外。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躺在床上的犯人,竟是梦蝶的爸爸!

梦蝶是不知道的,叔叔和大妈到现在也没告诉她,他们的眼神已告诉了我这一切。

叔叔和大妈好伤心,梦蝶不知这个快要死去的人是谁,但看叔叔和大妈的眼神,想肯定和自己一家关系非同一般,也跟着叔叔和大妈流起泪来。

那个人却醒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笑得很无力,他看了叔叔和大妈一眼,然后把眼神转到了梦蝶身上。他那么关爱地看着梦蝶,那依依不舍,放心不下的眼神让我好伤心。

大妈忽然指着我对那个人说:“这就是我们给你说过的子潇。”

那个人便又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然后他示意我走过去,他对我笑笑,又示意梦蝶过来。

大妈哭着又说:“怎么会这样呢,再过几个月梦蝶的小孩就要出生了,你却……”

什么?梦蝶已经有了孩子?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难道那次我在护士楼下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进城来检查?想想那天在那给了我们幸福的临江的房间里,我是多么让梦蝶伤心,我就觉得我好对不起她!

梦蝶走到了他身边。我们都伤心地看着他,他却在对我们笑着。他忽然拉住了我和梦蝶的手,他把我和梦蝶的手叠在了一起。他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他望着我和梦蝶,他无力地轻轻地说:“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分开。”

然后,他望着我们,他要我们答应他。

我怎么忍心让一个就快要死的人失望呢,我不住的伤心地点头。梦蝶虽不知道他是谁,但还是点着头,一个劲地流泪。

他好像特别放心了,他好像了无牵挂了,他又笑了,笑得那么舒心,他就那么笑着离开了人世。

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

我们和护士一家人,把梦蝶爸的骨灰安葬在了她妈妈的坟边。我们一直没告诉梦蝶这两个葬在一起的人是什么关系,只是梦蝶问过叔叔:“爸爸,你怎么认识这个老人?你怎么也认识那个坟里的可怜的母亲?子潇说她是他们的远房亲戚,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没有人回答她,她也没再问。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竟是她的亲父母。

我是再也不会和梦蝶分开了,竟管我心里还对梦蝶曾经做过的,对不起我和叶眉的事耿耿于怀。但我答应过叔叔和大妈,要永远对她好的;我还答应过叶眉;我更忘不了梦蝶爸爸把我和梦蝶的手叠在一起的情景,忘不了他死时望着我们的眼神,还有他放心的笑容。我更不会对不起梦蝶腹内的孩子。

我和护士一家告别时,护士是那么的伤心。她转过身跑了,她不愿看到我远去的背影。尽管我对她说过,我永远当她亲妹妹,但是她听了却一个劲地摇头,她好像不相信我。今天她更是伤心极了。

无论她有多伤心,我还是得走了,我毕竟不能在她家里呆一辈子。

阿虎杀人案审理那天,我竟说了句我很违心的话。我说阿虎那天是喝醉了酒,失去理智后,失手杀了叶眉的。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我,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不想让兰香伤心才这样做的。我知道,如果阿虎被判了死刑,兰香会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他的。兰香一直觉得,不是她离家出走就不会有那件事发生。她太善良了,她竟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阿虎逼的。

我不想再看到兰香痛苦,她受过的苦已经太多。

散厅后,阿虎一家人都激动地围着我。思颖对我是那么感激,她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是啊,这一切都是他们所想不到的。

兰香扑到我怀里,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

只有梦蝶,她不解地望着我。她其实也曾想替兰香劝我,但叶眉是她的好嫂子,她又怎么可能真正忘记阿虎的罪恶。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叶眉,她好像在对我哭,哭得好伤心。我觉得好对不起她,她却似乎并不怎么责怪我。只是我忽然看不懂她的眼神了,为此,醒来后我还伤心了好久。

阿虎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他竟然很感激我,他一定要见我。

那天,我和兰香到狱中去看他。他已不再像以前了,他对我竟那么真诚。他对我和兰香说,其实梦蝶根本没告诉他兰香和我在“殉情洞”里,是他们一直有人在暗地里盯着我,才发现我和兰香的。梦蝶和他更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那天为了气我,胡乱编的。最后他还说出了个埋藏了六年多的秘密,原来在兰香十三岁那年那个月夜,撞着我的那个人竟是他。那晚他想占兰香便宜,不想却被我碰到了。我捡到的那根手巾竟是他蒙面用的。兰香听了望望他又望望我,嘴里反复说:“怎么是这样呢?原来我和妈妈都误会表哥了。”我这时才想起了兰香以前的种种表现,才懂得了当兰香知道我和梦蝶成了恋人时,她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多怨恨,为什么几次欲言又止。

我们离开时,阿虎对兰香说他决定和兰香离婚,他知道兰香爱的是凌云,现在自己已坐牢了,不能再让兰香受苦了。

第二年春天,我们都去了叶眉的坟边。

梦蝶牵着叶眉留下的可怜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在我怀里;梅子和壮飞也从广东回来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见到的叶眉却是一座孤坟;兰香比我们谁都显得孤单。

大家都望着这个孤坟,心里有无限的哀思。

这时风吹来远处凌云似哭似笑的声音,兰香向那个声音哭着跑了去。

我忽然发现,去年叶眉的坟还是一堆黄土,今年竟已长满了浅绿的小草。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这里竟是我和凌云,梅子,还有兰香的乐园。

我也仿佛看到,叶眉在微笑着向我们走来。

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绿的充满活力的小草,一阵春风吹来,它们幸福地摇晃着柔细的身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