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出了检察院r
尤天北提着祖朋曾经睡过他又接着睡过的那床被子出了看守所第一道铁门往前走，拐过两道弯，出了第二道铁门，来到最前边那道铁门前。进值班室签了字出来，就看到检察院那位科长正站在门厅和他打招呼，脸上带着笑，像是给尤天北道贺。也许他早就忘记一个月前送给尤天北那沉重而随意的一脚，也许因为踢一脚是常事，容易踢出去也容易忘却吧。要不，怎么会有那笑？尤天北理解科长的善意也不敢冷落了，只好和科长握了握手，也没说什么。然后和送他出来的副所长道了别。顺便问了海兵在不在，副所长说海兵今天休息，不在。于是，便跨过了那道早已熟悉的黑色而令人恐怖的大铁门，长长地嘘了一口气。r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自进了沉县检察院那天起到出克玉县公安局看守所的今天为此，不多不少整整120天。这120天怎么过来的除了坐过监狱的人，只有他知道。r
前些日子，在实在无聊的时候也曾想过，坐监狱并不像枪毙时那么可怕。虽然枪毙只那么一瞬间的事，子弹过去了就没事了，但子弹过去了生命也就跟着过去了。所以比坐监狱要可怕得多。遗憾的只是在时间上晚了些，如果是三十年或二十年之前，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人生来说可能要另来一番总结。r
从逆境中走出来的人，至少懂得防备，懂得在苦难环境中怎么生存，懂得挣扎。那些身价千万亿万的时代宠儿还有那些政治家坐过监狱的不乏其人，但这些时代宠儿大部分人以劳动者的身份正南其北地当上了领导或人大代表、政协常委，协同地方政府管理一方生灵。这就是社会的进步。r
人生是可以选择的，但坐监狱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会去选择坐监狱。譬如尤天北自己就从来没想过选择坐监狱，做梦也没有，却坐了整整120天！要是知道这一生中非坐监狱不可的话，那么他可能要选在三十年或二十年之前。也许，现在便成了时代宠儿中的一分子，由此再弄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什么的。名利双收，那岂不惬意？现在这个年龄就不行了，晚了，这就尤天北的可悲之处。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走遍戈壁边防，几乎丧命天涯，倒不如几年的商场拼搏与投机。命运这个东西是惟妙的，和坐监狱一样。r
这会儿他还顾不得去细想，只在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就像漆黑夜里苍穹中的流星一样，一闪就过去了。其实不过去又会怎样呢？r
七月中午的太阳就像一团火球掛在天空，强烈的光柱像火焰一般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倾泄下来，照得他睁不开眼。与监狱中的阴霾潮湿环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有点不适应，于是站在铁门外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再睁开，光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他便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走去。r
英一直站在汽车的一边，很显然她是来接他的。不知何缘故，她见了尤天北没了那天在看守所时的激动，没过来拥抱一下，竟连一句安慰问候温情的话也没有说。脸上没有欣喜的笑容，也没有沮丧的表情，所表露出来的仍是凝重挂在她那张瘦削的稍黑的满是苍桑的脸上。r
尤天北的心情倒也平静，没有表现出被保释后监狱里的苦日子熬到头的那种兴奋。更没有鸟儿刚从笼子里放出来时舒展着翅膀冲向云宵时那种获得自由时叽叽喳喳的欢笑。他非常清醒，虽然现在被检察院放了出来，但并不能说检察院就不可以把你再放了进去。r
其实，进与出倒不是十分重要的，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再进去。但这又不是尤天北所能决定的。因此，他的心情是平静的，就像没有风的湖面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