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思念r
所以，他决定写封信给她。他从铺板下的脸盆里拿出那个小学生用的作业本来，认真地读着前天写的那首《西江月》忆白水词：r
小林春夏初秋，流水南岸桥头。悠悠往事料不断，今昔竟在‘石头’！曾记那日相见，斗室之中忙碌，一颦一笑仍低头，此时情切依旧。挚友难能至爱，痴迷白发伤愁，若如今朝正是，当恨昨日未求！r
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还说得过去，于是便抄在信的开头，接着便将信写了下去：r
白水兄弟：r
我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应该给你写这封信，大约两月快过去了，你也知道我的去处，听到了关于我的那些传闻。可能你会和那些传闻的人一样大吃一惊的。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他们吃惊之后便是“啊，又挖出了一个贪污犯！我早就看出了尤天北有问题，要不然……好嘞！而你不会，你的第一反应便是流泪、惊惶。爱流泪是女人的天性，是胆小。你是哪一种呢？我想应该都有吧？如果真的如我想的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因为，终究有一个善良的朋友在为我真心地流泪。其实，你也勿须去管那些传闻如何，你也不用轻易地相信是真是假或猜测什么，只要信任就行了——就象过去那么信任。r
上边那首《西江月》是我写给你的，虽然不那么恭整，韵律使用得也不那么准确，但我是用心写的，她也许能够寄予词一样的真实情感。现在已是初夏，想来是叶绿花红的日子，我虽然被高墙铁门紧锁着，但我依然忘不了流水桥头，青青白杨和歌舞漫步的‘九重天’，更忘不了你那低头一颦一笑！r
然而，这些已成为过去，也许这些栩栩如生的现实会随着如流水般的时光在记忆中消失，也许会象生命一样慢慢老去死亡，但她现在还在我的心里仍然留存着，也许会直至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为止。因为，这些日子在我的生命中产生着非常价值，她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精神欢乐与美好的回忆。此时此地，她将成为我精神的全部而支撑着我的整个生命。也许，这个支撑将来可能会象象牙塔一样，会象秦始皇长生的希望在事实面前变成泡沫，但她所赋予的精神却不会倒塌！因为，我相信对你的记忆转变为精神是不会死去的！r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如此。但我有一种预感，我会在这次不幸中倒下。一个强大的和一个弱小的，是狼和羊的关系；又如一只没有帆的船在大海中漂荡，最终却会被惊涛骇浪所吞没。r
虽然前途在我面前已变成无所谓，过去的自身历史的光环是自身努力的结果。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无所谓。在我现在的眼里已失去真实意义。人生如过客，来去匆匆，生命结束一切都将结束。有的人可能会留下一束光影，偶尔出现几堆化成灰尘的纸钱随风飘落，然后再成尘埃；有的连光也留没下，更无所谓纸钱了。人就是这样的，无非光着腚来再光着腚去，从娘肚子里出来转一个圈就回去了。不同的是，我这个不漂亮的圈是别人强制我转了一半！r
我已不担心我的将来。青山下的茅屋，一堆零乱的杂草可能是我后半生的归宿，但这些没有什么可怕。请你相信我不会那么脆弱，不会没有意志，更不会象那些因‘革命需要’已死去的那些人自杀身亡。我会死皮赖脸地活着，活得让人心烦，讨厌，恨之入骨！r
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现在我更没有什么。过去的一切将在厄运到来之时化为乌有，唯有的是仅存于你为支撑点的精神！比较精神而言，那些物质的和名誉的，只能是一丝鸿毛！我所担心的是支撑点是否能够持久，能不能经得住岁月中狂风暴雨的冲刷。如果有一天这种精神的支撑点一旦破碎了，那么我的生命也许就走到了尽头。r
除却这些话题，老婆和儿女倒令人放心不下，精神的中伤和名誉的中伤可能使她们一蹶不振，这些带累可能是我对不起她们唯一地方。然而我已无法去挽救，也无能力去与比我个人强大得多得多的一方抗争。就象滴血的兔子在狼的铁爪下显得那么无力！也许她们不会寄予我什么，也不会责怪什么，因为她们除了信任之外还有亲情和理解。我真的无奈，我多么希望她们和你都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r
唉！话说到这里，我想到了曹雪芹的《好了歌》，他为啥写得如此深刻，把人生看得如此之透？r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为何要把你带入那些不应该的痛苦？有什么理由述说与你无关的事？我没法解释，但我只是想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可以尽情诉说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不管我说得对否，你都会细细地听，从来不会因此而烦恼。也许你会说，我还有很多的朋友是可以说的。是的，但我不想说也不能说，因为朋友的意义在对象质产生了变化的时候朋友的意义也就变了。在朋友这个圈子里潜藏着各色人物，亦真亦假，亦假亦幻。如此说了，所带去的是真诚，所带来的却是怜悯与同情、讽刺与快慰！我想，前者是最好的，因为必竟有了前者，人生不过于此；后者却可以不去理会，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如鸿鹤翱翔与山雀蓬间。而我给你说的，却可以得到真心的宽慰与真诚的接受和支持与理解。如此，还有说的必要么？理解是最好的支持，接受是最大的宽慰。在你那里，有此便是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