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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冷箭


  万象楼以其圆形围栏着称,半似楼台半似亭,凭栏一眺,三面河山尽收眼底。

  素盈率众登楼,仰望见长空堆云,恍如玉峰飞天,俯瞰又见百十名锦衣少年人头攒动,跨下良驹、臂上好鹰蔚为壮观,东宫夫妇、盛乐公主、兰陵郡王与白家兄弟都在其中。素盈回头看看,不见真宁公主。问公主去向,谁也不知。素盈忙命人去找,可时辰不等人,司仪呈上弓与哨箭,一声呼喝,楼下少年纷纷屏息控马,嬉笑之声刹那消弭。素盈张弓引箭,一松手,那箭便带着尖锐的哨音远远地化为黑点。少年们只待哨音一响,立刻如一群小虎骤然腾跃,一个个呼哨打马,向着箭隐的方向绝尘而去。

  “不知谁家的鹰能最先找到黄兔。”素盈话音刚落,见真宁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偱着尘烟尽处飞驰。楼上众人都是一惊,素盈怒道:“是谁将马给她?”

  楼下一人跪地道:“微臣有罪。”

  素盈低头一看是谢震,又见他肩头鞭痕宛在,显然被真宁抽了几鞭夺马而去。她怒容渐消,口气仍然严厉:“谢将军帐前失马已成大错,还不速将失马追回?”

  谢震叩头告退,领了一匹良驹便追上去。素沉看在眼里,心想,恐怕这辈子能得到皇后保荐的,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观鹰日的重头戏是纵鹰逐兔。皇帝命人将一只黄兔的耳朵染成金色,背上烙印为记。谁家的猎鹰先捉到这只兔子,即为当日的佼佼者,除了赏赐之外,皇帝还要亲自为鹰起个名字。今日与以往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套全由皇后主持。

  贵族们正意气风发地奔驰四野,忽然头顶雄鹰纷纷悲号坠落。少年们不明就里,竞相驻马。不知是谁开始指责另一个人故意杀了他的鹰,立刻有人大声反驳呵斥,热闹的狩猎一时间变成了群情愤愤的口舌之争,互相叱责埋怨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尚未被射落的猎鹰被主人招回,脚力好的随从拾回死鹰的尸体呈给主人们。

  少年们一见箭镞雕翎是禁军将军款式,又见翎末刻着“谢”字,知道是谢震所有。有人动怒,有人生疑,正这时,真宁公主一袭绿衣飞驰而过,兜起一圈烟尘,朗声笑着停在众少年面前。

  “喂,你们!谁抓到黄兔?”她毫无羞赧神色,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摇头。

  真宁笑笑,“还没抓到黄兔就失了爱鹰,你们是不是恨我?”少年们忙道不敢。真宁却寒起脸,冷笑道:“刚才吵得一塌糊涂,这时又不承认。口是心非,丑态毕露。”忽然听到远处鹰哨嘹亮,显然有人在更前面不知此处热闹,还在逐兔。真宁撇下一群少年昂然打马追过去。

  少年们待她去得远了才纷纷咂舌摇头。“这小公主还是一样蛮横。”“听说这次是为她择婿。早知是这等女子,我才不来!白白死了一只好鹰。”“我倒是早知其悍。上次明德书院门前,亲见她那股凶气,真是令人望而生畏。但有什么办法?皇家仅剩一个公主待嫁,家里父母逼着来,谁能不来?”他们正议论,谢震骑马过来,向众少年见了礼,问起公主去向。

  少年们为他指了方向,有一两个同他熟识的苦笑道:“将军被她连累,真真又倒霉又辛苦!”谢震向失鹰的贵族们赔礼,承诺日后摆酒请罪,这才快马追去。少年们扫兴而回,免不了嘀咕:“真宁公主偏偏抢了谢将军的坐骑弓箭。换个旁人丢失弓箭,箭伤了我们的鹰,让他赔上十倍价钱,也不过分。”有人冷笑道:“那次鸭川河钩鱼,荣安公主金钩失手,险些误伤皇后。为她备钩的人被丢进河里活活冻死。这次真宁公主抢了别人的马搅闹猎场,有个万一,还不连累那人半死?幸好是谢将军!换了别人,哪能大事化小。”少年们心照不宣,都是哈哈一笑。只有混在其中的白信端没有笑,他心中不甚明白,嘴上道:“谢将军本是平王养子,是娘娘的半个兄长,得天独厚也不奇怪。”

  少年们嘻嘻笑道:“白兄所言极是。”但他们神色暧昧,让白信端更加惊疑。他只知素盈入宫之前情定信默,不知谢震又是几时成了秘闻主角。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跟着他们笑起来。

  素盈左等右等,只见贵族少年陆续返回万象楼,越聚越多,却不见谁猎获黄兔。她回头问:“以往也要这么久吗?”众人都摇头。素盈坐得沉不住气,站起身在楼上缓缓走动。又过了好一阵,东宫夫妇与真宁公主驰马来到楼下。少年们见了公主,都目不斜视闭上嘴巴。真宁将手臂高高一举,手中正是金耳朵的黄兔。众人见了黄兔都欢笑起来,少年们也附和着欢呼几声,却不大起劲。

  素盈猜到小公主意在抢夺贵族少年的风头,不令黄兔落入他人之手,杜绝他们生出非分之想。果真让她在一群擅长骑猎的少年中得逞,倒也不容易。

  素盈笑着走下楼,真宁用红盘托着黄兔捧到她面前,道:“请娘娘验证。”素盈正要夸奖,一股血腥扑面,她骤然觉得厌恶,脸色苍白地向后退了半步,勉强笑笑将几盘金银赐给真宁。素沉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这时终于大大吃了一惊。公主与东宫夫妇交换眼色,笑嘻嘻抓过东宫妃臂上的猎鹰道:“这就是发现黄兔的鹰,请娘娘起个名字。”

  名字是早定好的“傲云”,素盈提笔写在红纸上。刚写好,忽然见远远的尘嚣涌动,她认出是谢震,然而坐骑上还驮着另一个人。素盈隐约觉得不祥,为看真切,向前走了几步。

  一群贵族见皇后神情有异,也跟着张望。谢震不一会儿就来到近前,跳下马,将所驮的那个血迹斑斑的人抱下马背。素盈看清那人,不禁一阵眩晕:浑身染血的竟是兰陵郡王。她低低地悲呼一声,忙奔过去,后面一群人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慌乱中,有人踩了素盈的裙子。素盈跑得急,一个踉跄摔倒,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东宫妃铁青的脸。

  素盈狠狠瞪了她一眼,东宫妃忙搀扶素盈站起来,连连谢罪。素盈振袖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到谢震身边,大声问:“怎么回事?”不待谢震回答,她俯身去看素飒,见他后心中了一箭。今日只是纵鹰猎兔,大家都不穿甲胄,素飒这一箭入肉很深,所幸位置偏开。

  素盈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颤抖。周围霎时归于寂静,她只道是自己气晕了头,听不进旁人的声音。却不知是旁人没有见过她如此阴冷的神色,个个不敢大声。素盈抽出哥哥的腰刀,狠狠掷在地上,刀锋激起一片扬沙,没入地面寸许。她冰凉的目光从人们身上掠过,众人吓得低下头。

  随行御医为素飒拔出箭,敷药止血,低声禀报说兰陵郡王性命无虞。素盈伸手接过那枝箭紧紧握住,满手都染上血渍。

  “宰相!”她厉声一呼,琚含玄立刻走上前。

  素盈将箭扔到他脚下,“查!”

  明明严冬将至,为什么眼前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依稀是小时候常去的杨树林,又仿佛不是。素飒低头看了看,脚下芳草如茵,野花星散,分明盛夏时节。一声莺啼吸引了他,步入林中四下寻找,却不见鸟儿踪影。翠盖遮天,日光也变得零零碎碎。幽深中一曲清笛婉转萦绕,那熟悉的调子让他心头渐喜,循着笛声,果然见到最粗最老的树下露出一角白色裙裾。

  “阿盈,你怎么在这里?”素飒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妹妹纤弱的肩上。素盈抬起头,一张十三四岁的脸孔映入素飒眼中。他隐约觉得不对,可是转瞬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神情哀怯,水汪汪的眼里总像是藏着细碎的泪光——这是妹妹没错。记得她刚进宫的时候,有次身体不适,又被东宫训了几句,难过之中晕厥在地。素飒当值时,东宫一脸懊悔地说:“一看见你妹妹那双眼睛,就觉得不该那么狠心把话说重。”

  ……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素飒凝望妹妹的眼睛,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凉凉的微笑。

  “迷路了……”素盈啜泣着说:“该往哪里走,才能走出去呢?为什么总是越不过这片树林?”

  素飒奇道:“树林已划入平王府猎苑,这里是我们家的,走出去做什么?”

  素盈固执地抹着眼泪摇头:“哥哥说过要带我走。”

  的确说过……但是,是什么时候呢?朦朦胧胧,想不起来了。素飒看了看周围,笑着安慰妹妹:“仔细看一下,这是林中景致最好的地方!这大树硕果累累,又能遮风挡雨。不哭,我摘果子给你——你想要多少,我都摘给你。”他边说边攀着树枝爬上树。素盈大惊失色,轻轻一跃就坐到素飒身后,牵住他的衣袖说:“不可以!不能动它的果实。”

  “没关系,马上就能碰到了——”眼看一颗散发出馥郁香气的果子唾手可得,素飒又向前探身,不料重心不稳,身子一栽坠向树下。

  “哥哥!”素盈一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素飒身子猛地一挣,睁开眼睛。

  眼前是妹妹略显苍白的面孔,薄施粉黛,仿佛随他一起脱出梦境,一瞬间长大了六七岁。她如此之近,似幻似真……素飒怀疑他们坠入另一个梦,想抬起手去摸摸看,一动却发现手被她紧紧握着。他向妹妹笑了笑,素盈却掉下眼泪,哽咽着叫了一声“哥哥”,拿白绢沾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素飒觉得不妥,轻轻避开,发现不知何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转头四顾——这是他的郡王府。

  “你……娘娘怎么出来了?”他清了清喉咙,柔声问。

  “你昨晚醒过一次,不记得?”素盈轻声道:“听说你醒来,圣上准我来探望。”

  素飒见窗上晚照痕迹,又问:“娘娘等了多久?”

  “一两个时辰吧。”素盈笑笑,说:“这又该回去了。”

  素飒想挣扎着起来相送,被妹妹轻轻按住:“大哥和父亲在外面同宰相说话,我叫他们进来陪你。”素飒笑道:“我又不是怕黑的孩子。”他逐渐清醒过来,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谨慎。

  “你的事已经开始查。”素盈将声音压低:“哥哥有没有话要对我说?那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或者蛛丝马迹?”

  说什么呢?素飒双目半阖,昏昏中好似听见千军万马惨烈的疾呼。眨了一下眼睛,那些刀光剑影就藏回脑海深处。他淡淡说道:“恐怕查不出来吧……被查出来,就不叫‘暗箭’了。”素盈见他回避,顿生满腹狐疑:“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素飒反而微笑说:“我的秘密太多。娘娘问起来,自然坦诚相告。若是没个准确的问题,我该抖露哪一个呢?”反正他是什么也不会说。素盈不欲逼问,又叮咛几句才起身离开。

  素飒静静地休息片刻,恍惚中又听到金戈铁马飒沓厮杀,转瞬之间,如雷的呼喝变成潮汐一般的悲号,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弱,终于归于死寂……素飒紧紧攥拳,关节咯咯的响起来。

  一阵衣衫婆娑,平王、素沉与宰相来到他床前。素飒冲他们浅浅地笑了笑,要起身。众人自然拦着,让他卧床休息。平王三言两语告诉他,这一回暗箭伤人引得龙颜震怒。皇后有言在先,令宰相明察,圣上便从她意思,责成宰相亲自督办。

  素飒虚弱地向琚含玄客套几句,琚相只是含笑连声道:“好说。”几个人围绕凶案说了一会儿话,素沉与平王有事抽身出去,琚含玄又望着素飒,露出那种讳莫如深的笑意。

  素飒心头一颤,轻咳一声道:“在下以为宵小之辈既然冷箭伤人,就不会留证待查。但见相爷如此自信,不知是否已经窥破真相?”

  琚含玄面带笑意,声音也极和蔼:“圣上与皇后一力催促,怎敢怠慢?事情的确查到一些。是否就是真相,现在还不好下结论。郡王是希望水落石出呢,还是希望再拖上几日呢?”

  他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另有含义,素飒忽觉遍体生寒。难道琚相竟已晓得底细?素飒只觉四肢无限沉重,头脑也缓慢地无法转动……是药的缘故?偏偏这时候发作。在琚相眼前,即使平常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全力应付。这时却如此迟钝,实在让他痛恨自己。他缓缓深吸口气,漠然问:“相爷此话怎讲?”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声,“郡王对伤了自己的箭那么有信心,以为绝不会追查出幕后凶手,心里自然有底。我说的可对?”

  素飒微微抿嘴,整张脸微妙地绷紧了。居然真的被他知道了……那来历不明的箭,再寻常不过,却又非同寻常——铁簇的锻造,桦木杆的直径、长短、削磨法,鹳羽的粘漆、绑线,没有任何一处与哪一家贵族完全相同。单凭一枝箭,谁也抓不住射箭的手。

  “郡王亲自周密准备,打算当日用来杀人的箭,当然不容他人看出蛛丝马迹。伤了自己,别人追查起来自然也全无头绪。”见素飒听了全无反应,琚含玄摇头笑道:“郡王带着部下出生入死,反落重罪。亲信全部阵亡,功劳却被一个有通敌之嫌的白老三占尽……恨得想杀他,也没什么奇怪。”

  最后一线夕晖倏然隐没,仿佛琚相一句话夺了天地之辉。

  素飒沉默良久才在黑暗中幽幽说道:“我岂是争功之辈?”声音很低,被耳边时常泛起的凄厉呼号湮没——将军!将军一定要突出重围,为我等报仇!

  素飒脸色苍白,接连深深呼吸,那令人头疼欲裂的惨呼终于平息。那次他并没有成功突围,若非谢震奇袭敌营,沦为俘虏的他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拜白信端所赐,三名与他歃血结拜的副将,死状惨不忍睹,至今不能瞑目。白信端却好端端回来领受金玉良田,还险些封侯进爵。

  他不过是……代枉死的弟兄们出一口气。不杀白信端,此恨难平!

  不知怎地,杀心一起,素飒忽然又想起妹妹,想起以前一起在树林里依偎静坐。有次他曾说过,杀了白信默,除了让我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什么也不会改变……那时,将荣安公主输给白信默,就是他遇到的了不得的挫折。如今,一切不复往昔……他已不记得这双杀敌的手,染过多少人的血。再多一个罪有应得的白信端,何妨?

  素飒转眼望着琚含玄,冷笑道:“相爷如想置我于死地,就不会把话说到这步田地。既然相爷有意网开一面,不妨继续说下去,素飒洗耳恭听。”

  “在战场上驰骋几遭,郡王反倒比年少时更有血性了。区区一个白信端而已,想除掉他,有的是办法。何须亲自涉险?”琚含玄轻蔑地讥诮道:“郡王渐渐与令妹不相似——皇后娘娘待人虽好,但任凭别人与她风风雨雨同舟共济,她也不会轻信。郡王却学会同身边亲信讲‘义气’二字。不知该说你是越来越胆大,还是越来越鲁莽。”

  素飒怔了:是被狩猎那天的亲随出卖了吗?暗箭一对,他们各执其一,谁得良机,谁就下手。但他后来却找不到随从。真是此人背叛?

  “白信端也不是傻瓜,知道郡王到场,自然会远远避开——那一整天他与众少年形影不离。但当日贵族的随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他一一提防谈何容易。”琚相口气悠然,笑得竟有几分开怀。“郡王自带一箭,想亲自手刃仇人,但也知道这需要十分凑巧的良机。可惜你的随从变节,否则以他这么擅长伪装,或许真能伺机接近白信端,将其射杀。”

  他拍拍额头道:“郡王中箭之后又惊又痛,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自己箭壶中那枝一样的箭远远射走,这倒也不错。可惜被人看破一点,就不能算一场好戏。”

  素飒默不作声,琚含玄走到床头拍了拍他的肩,又叹道:“不过我还是很赏识郡王——你亲执的那枝箭上沾毒,随从所执的箭端无毒……用人不疑时也留防备,受他暗伤仍能保住性命,也非全属侥幸。”

  他娓娓道来仿佛亲眼所见,素飒听得半分脾气也无。“是谢震亲眼目睹,向宰相陈说?”素飒记得倒地不久就看见谢震。

  琚含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谢震对自己理不清头绪的事,半个字也不会向人说。何况那时他只是赶巧路过。就算他不救郡王,自然有别人相救。”素飒看他的神色,心下一凛:当时他周围并没有骑马的贵族,但长草中也许隐伏着为主人找兔子的脚力。

  “那些贵族子弟的随从当中……”他苦笑道:“自然有相爷的人。” 恐怕漫山遍野,不知隐藏着多少个这样的耳目,散开罗网为宰相搜集少年们无心的言论。

  “这是近来才养成的爱好。”琚含玄并不否认,反而笑道:“以前打猎失去了多少乐趣呀!”

  素飒只觉得无限疲惫,喉中干涩,心里也愈发不安:“在下作茧自缚,进退两难。相爷如此推心置腹,何不干脆为在下指明出路?”

  “作茧是自缚,还是缚人,全在郡王一念之间。这伤岂能白受?”琚含玄正要说下去,屋外传来人语,他收住话头,起身笑道:“我的主意不大好说,日后让郡王知道。郡王如果自有高见,也请尽快让我知道。”他起身告辞。素飒忽然问:“变节之人是否已落入相爷手中?”

  琚含玄顿了顿,点头道:“郡王中箭之后,此人很快就被抓住。他招认郡王指使他射杀白信端,却没有说是谁令他倒戈一击,暗害郡王。”

  素飒低声说:“他本不是这样的人,大约受人离间。”

  琚含玄蹙眉道:“你还想让他活着?”

  那随从是射伤兰陵郡王的凶手,自然罪该万死。就算果真有隐情,他知道太多,也留不得。素飒长长叹了一声,道:“请相爷赐他死得痛快。”

  经这一事,京中人人知道:兰陵郡王是万万碰不得的。皇后娘娘平日为人和气,在她面前闯了什么祸事,她从来不大计较。就算公主们顽皮尖刻针对她,外朝别有用心的非议欺到她头上,甚至最近那一桩:东宫妃踩了她的裙子害她摔得双膝淤青当众出丑,她一概拿一个“忍”字抵挡过去。但她哥哥遭人暗算,一向说话都没个高音的她,竟也拿出脾气对宰相施压……虽然她并没有在皇帝面前哭闹折腾,但那终日深锁的眉间显然郁结一股狠厉,蓄势待发。连百无禁忌的真宁公主,也不敢在这时候到她跟前作怪。

  为慰藉皇后,天子赏给兰陵郡王的珍稀草药不可胜数。当日与郡王同去观鹰的贵族之家,为了趁这股风摆脱嫌疑兼示好,馈赠的东西也令人眼花缭乱。

  素飒懒于应酬,一边养伤一边静待相府消息。没过几天,素澜亲自捧了一座盆景来探病,说是琚相知道她要过来,托她捎给素飒的。

  盆景构造颇为精妙雄奇,山川野树具体而微,一看便知出自名手。里面的假山被削了顶,应是模仿五台山。但山中却无寺庙,只有一座小道观筑在山谷里。素飒颠来倒去看了一阵,恍然大悟:山岳削头,剩一“狱”字。东面宫观低沉倾斜……如果没有猜错,竟是“狱陷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