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的“仲父”吕不韦
公元前246年,秦庄襄王薨,秦王嬴政即位。从这一天开始,嬴政的身世之谜已不再是宫廷内部的疑忌和权争的借口,而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公元前99年,一个被阉割了性器的学者司马迁,满怀着身残的耻辱和直书历史的野心,在竹简上如此写道: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他的意思很清楚,秦王嬴政的亲生父亲并非后来成为秦庄襄王的子楚,而是后来成为秦朝丞相并在始皇面前自称“仲父”的吕不韦。
吕不韦是赵国的巨富,但巨大的财富和众多的美女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来到了都城邯郸,寻找机会。邯郸在当时是一个颓废的城市。落后的政治和软弱的军队让他失望,他敏锐地看到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这时候,秦国的人质异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此时,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已经开始强大起来,兵壮马肥,经常与周边邻国发生摩擦。异人是秦昭王之孙,秦孝文王之子,王室贵胄。把王子王孙派往邻国,取得对方信任,作为“和平协议”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古老传统。这和汉代以后的和亲制度如出一辙。
但与和亲制度一样,这些与纸上公文并无区别的肉制“和平协议”没有任何效力,分歧和敌意甚至通过这个方式表露得更为尖锐,“撕票”事件时有发生。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改变秦国的扩张政策,也无法抚慰赵国君臣的恐惧之心。
就在异人被派往赵国邯郸之后,秦和赵之间仍然不断发生小规模的战争。作为秦国人质的异人,他感到自己是被祖国抛弃的人,性命危在旦夕。秦赵之间,外交上随时可能破裂,战争一触即发,到那时,他很可能会和猪牛羊一起,作为牺牲抬上赵国誓师伐秦的祭坛。
吕不韦打算通过秦国的这一个王室成员进行一次政治赌博,其步骤是先把这个叫异人的秦国人质给“囤积”起来,到了关键时候再出手,作为自己进入权力核心的筹码。后来人们称赞此举为“奇货可居”。
吕不韦近乎倾囊相助的礼遇使异人受宠若惊。自到赵国当人质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过上了符合自己身份的生活,但他并不了解这个有钱人的想法,也无心思考。他所能做的是抓紧时间在不可预期的被杀之日之前尽情享乐。吕不韦在这方面可谓慷慨无比,不仅“破家为子楚”,甚至连自己的爱姬都愿意拱手相让。
在司马迁所叙述的那个夜晚,异人为美艳的赵姬所倾倒,甚至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和置身何地,忘乎所以站起身就上前求欢。即“为寿,请之”(寿同俦,伴侣的意思)。吕不韦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刚开始是愤怒的。异人酒后乱性并没有什么,但他乱错了对象,赵姬是他吕不韦的女人,并且已怀上了他吕氏的种子。异人的行为无异于是对一位丈夫的公然挑衅和直接侮辱。
但这点愤怒有如闪电,转瞬即逝。吕不韦突然发现,也许这样更好,或者理应如此,这时候将赵姬送给这个秦国人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甚至都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兴奋得浑身颤抖。他要做一笔更大的买卖。
此时秦国宫廷的变化也呼应了吕不韦的计划。先是秦昭王薨,孝文王即位。而异人正是孝文王众多儿子之一。为了取得王后华阳夫人的欢心,吕不韦替异人做了一番投其所好的包装。华阳夫人原是楚人,经常在后宫怀念家乡,于是吕不韦就建议异人改名为“子楚”,等于说“夫人啊,我就是您的亲儿子呀”。这一招很管用,当即勾起这位夫人的乡愁。从而子楚得以返回秦国,并被立为孝文王的继承人。不久之后,据说也仅仅是孝文王即位后的第三天,在吕不韦的策划和鼓动下,子楚给父王进了一杯美酒。当晚,孝文王暴死宫中。然后子楚即位,是为秦庄襄王。
此前,那个有身孕的赵姬已在赵国经过漫长的十二个月的孕育,产下了一子。这个难产儿天性阴沉,同母姓,叫赵政。但包括子楚在内的所有的人都说他是子楚的儿子,将来的名字会叫嬴政。不过,因为子楚的关系,婴幼儿嬴政也并没有得到秦王室的重视。等到子楚回国,他还得继续待在赵国替父亲当人质。据说这对母子那个时期相当艰辛,经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曾在邯郸的大街上靠乞讨为生。
公元前244年,这对母子历经磨难来到秦国。公元前246年,赢政即位,因年幼,朝政由太后和丞相吕不韦及嫪毐掌管。公元前239年(赢政九年),秦王政亲理朝政,铲除吕、嫪等人,重用李斯、尉缭。在公元前230~221年之间,他先后灭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完成了统一大业,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国家,国号仍然延续嬴氏祖先的封地之名:“秦”。
嬴政认为自己的功劳堪比三皇五帝,于是自称“皇帝”,并决定自他开始,子孙将世袭他的帝位,直到万世。可惜作为秦朝的始皇帝,他仅仅是相对于二世胡亥而言的第一世而已。后经赵高、子婴两个昙花一现的执政者,这个疆域广阔的王朝仅存在十五年就被“不读书”的刘项推翻了。
这里要重新提到吕不韦。假如司马迁所说属实,作为始皇帝的生父,他对待秦国或秦朝,就像对待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家事那样认真努力,通过大半生的苦心经营,他辅佐儿子终于完成了不朽大业。然而,始皇帝杀他的借口也正是如此。
自赢政亲政以来,吕不韦这个老家伙仍要发挥余热,对什么都指手画脚。这在嬴政看来,就是倚老卖老,自居为太上皇。
天下人对此流言蜚语。甚至有人出于对暴政的不满,直接扬言,说皇帝应该认祖归宗,姓吕算了。
皇帝被激怒了。如果默许这一切,意味着始皇本人的来路是非法的,也便危及到了他的皇权。而对于嬴政这样的人来说,真相抑或谣言,只能止于杀戮。只是苦于没有借口。而且吕不韦功勋卓著,手掌大权,四海豪杰都投奔在他的门下,还撰写了一部形迹可疑的《吕氏春秋》来自我标榜。如果动作太大,吕不韦一呼百应,发生叛乱是完全可能的。
最后,始皇帝只好通过写信这种温和的手段,他说:“你即便有功劳,已给了你封地,食邑十万户。你和我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你自称仲父,致使谣言纷纷。你还是与家属一起搬到蜀地去养老吧!”
吕不韦如果有叛乱之心,完全是有能力发动叛乱而不死的,届时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但吕不韦看完信后选择了自杀,他是喝下毒酒死掉的。两千多年之后,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吕不韦在端起毒酒之时的心理活动:
作为商人,他为子孙赚取了一个旷古未有的天下;作为父亲,他不能也不忍杀掉自己的儿子,即便能狠下心来,发动叛乱,天下又将分裂,自己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此外他吕氏身份低微,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能称帝,最多只能留下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现在,嬴政,这个异姓儿子所做的何尝不是正确的呢,自己活在世上就是对他名誉和权力的威胁,难道非要逼他动手吗?出于父爱,也不能使他落下弑父的千古骂名啊,还是自己了结吧。
“假父”嫪毐之乱
始皇帝给吕不韦写信,后者读完信后饮鸩自尽。其实在此之前,一起失败的宫廷政变也是促成吕不韦自杀的原因。
那次流产的宫廷政变,仍然要从吕不韦和太后赵姬的关系说起。吕不韦将赵姬送给子楚,子楚仅做了三年秦王就病死了。其时赵姬的年龄也仅三十左右,还在青春年纪就做了寡妇,这对她来说是很残忍的。
按理说,吕不韦作为赵姬的老情人,可以适时进宫与之温存,用通奸手段来维系多年前的情感,并增加自己权势的保险系数。但宫廷制度森严,这是其一;其二,吕不韦已至晚年,精力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概也正是在赵姬的要求下,吕不韦才向这位性欲旺盛的太后推荐了嫪毐。
《史记》记载,嫪毐拥有一根硕大、坚挺的阳具。据说可以用它拨动车轮,使车前行。这夸张的描述表明了他具有强大的性能力,完全有能力抚慰寡居后宫的年轻太后。朝夕相处和频繁的性交,使这位还在盛年的女人怀孕了。
当然,嫪毐是以宦官的身份入内侍候赵姬的。史料表明,先秦到西汉时期的宫廷宦官并非都是阉人。从东汉开始,才全部使用阉人。但即便如此,寡居太后怀孕怎么说也是一件皇家丑闻。赵姬于是向儿子嬴政谎称,自己占了一卦,不宜在宫中继续待下去,宜徙宫而居,就是要换个地方住,才能避免灾祸。嬴政同意了太后的请求,让她带着嫪毐移迁至雍县居住。
携情郎私奔的太后,在雍县行宫接连给嫪毐生下了两个儿子。
嫪毐也因服侍太后有功,得到众多赏赐。据说僮仆有数千人之多,投奔嫪毐求官求仕的宾客舍人也有千余。后来嫪毐被封为长信侯,以山阳(今河南焦作东南)为其住地,又以河西、太原郡为其封田。至于雍县地方上所有的事情,都唯嫪毐是听,一时间权势显赫,震动朝野。内侍权重,在历朝历代都是皇帝的大忌。更要命的是嫪毐自称为始皇的“假父”。一个“仲父”已让始皇恼羞成怒,居然又冒出个“假父”,而且是个宦官,杀戮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