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甘的悲鸣！不散的意志！

程鹏停住脚步，借着夜色打量金鹏，略是一顿，才道：“太慢了……”r

金鹏的样子狼狈极了！r

黑的衣皱了。r

衣襟划破了。r

汗也湿透了。r

他已经停下，正站在程鹏身前的一丈许的位置，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r

程鹏跟着又说道：“现在不是歇的时候！”r

这是九月初九的夜晚。r

万兽山下的地在震。r

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会发生！r

但无论是什么。r

什么也不会给金鹏时间在这里喘气。r

他们必须到山包上去。r

那里的距离并不远。r

程鹏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金鹏的身边，右臂一环，拦腰将金鹏横着夹到了自己的腋下，最后说道：“我们必须去这个山包顶上去！”r

程鹏夹着金鹏，朝山上跑。r

上山显得更费力。r

上山的速度更快。r

费力，是因为程鹏已经跑上过山，又下来，再次上山，没有休息。r

更快，是因为金鹏的身子真的很轻，比许山要轻许多。r

程鹏的脚用力踩在山坡上，坡上的草皮枯黄，和泥土一起飞溅了起来，还有一些粘在了刚抬起一些的鞋底上。r

当飞溅的草皮和泥土飞的就要停顿，落下，前方一丈的地方就有绽开了一朵。r

就像是花儿一样！r

他们必须要尽快到达山顶。r

程鹏是在和时间赛跑。r

所以这已经是程鹏最快的速度。r

耳边有风。r

风声如雷。r

如雷贯耳。r

程鹏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r

山顶已然在不远了。r

程鹏不再压抑自己的兴奋，他的呼吸急促的如同急速推拉的风箱。r

一道热流流遍全身。r

一道力量再次充盈。r

程鹏的速度再次提高了，朝着山顶冲刺了上去！r

他快的就像是一支箭矢。r

耳边的风雷声更甚。r

然后风雷声突然的哑了。r

程鹏身后一丈多远的地方，高高溅起的草皮和泥土已经飞到了极限，停顿了，正要朝地上落下……在身后两丈的地方，泥土已经溅在地上，成了朵散射的花儿，草皮则是在风中吹远了。而在脚下，草皮和泥土正飞了起来，越来越慢。r

他已经停下。r

这里已经是山包的最高处。r

程鹏将金鹏放下，许山忙跑过来，说道：“先生回来了……真是……真是……”r

金鹏的脚落在了山包的顶上。r

地颤抖的更厉害。r

越来越厉害。r

许山一下坐到了地上，后面的话更不知道怎么说。r

金鹏也跟着坐到了地上。r

只有程鹏还站着！r

就像是沧海之畔的一块顽石，任由海浪起落，却毫不动摇！r

脚下的颤抖越发厉害，地上的一些鸽蛋大小的石子都跳了起来，欢快的发出一阵“哒哒”声。程鹏的身体也随着这阵颤抖晃动不已，一个人似乎变成了许多个，人影憧憧的，几乎虚幻，更像是一副刮花了的油画。r

但程鹏却始终没有倒下去——他知道，地面颤抖的如此剧烈，倘若是倒下了，那就不会再有机会站起来。r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倒下，那是很危险的事情！r

虽然这里是山顶！r

程鹏的心中充满警惕。r

程鹏坚持的很辛苦。r

深沉的夜色，黑云挡住了天空，那一道黑幕在晃动，晃出了一片模糊的黑影。远处模糊的山峦同样多出了一抹虚幻的影子，程鹏已经有些眼花了。r

于是他忙闭上了眼睛。r

程鹏脚下的地面颤抖着，就像震动的鼓面。他的双脚不停的变换着方位，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而他的小腿则在流血……那是被地上跳起来的石头打的，但程鹏却顾不得这些，他只要自己不倒下！r

颤抖着，程鹏就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r

他已经将自己的重心压的很低了。r

这同样是他的一个心得——r

程鹏练剑的过程，便是一个思考的过程，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程鹏似乎都是随意的站立在那里，然后想好了递出一剑的！r

这一剑包含了精神。r

但这一剑更有它的技巧。r

程鹏刺出一剑的时候需要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集合在一起。r

所以这一剑才会威力惊人。r

这一剑便是无极。r

既然程鹏可以刺出一剑无极，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如同顽石一样，任由地面颤抖而屹立不倒。r

但地面的颤抖却太厉害了。r

如果单单如此，他无法坚持更长的时间。r

而且地面下的力也很紊乱。r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r

所以程鹏需要动。r

这是太极。r

借着地面的力的势，不停的变动方位，转为自己站立的条件……r

但即便如此，也很辛苦。r

程鹏的右手握着剑柄，剑没有出鞘，但他已经感受到剑中的意识！r

他似乎已经和剑融为一体。r

他未出剑。r

但他已经出剑。r

他是剑。r

一剑是无极，一剑是太极。r

他始终都没有倒下。r

他始终在坚持。r

剑的本身并没有生命，但用剑的人却有自己的灵魂。r

金鹏一脸的血，全是被小石子划伤的。r

石子不认识修道高人。r

金鹏死死的盯着程鹏，眼中尽是狂热……r

他竟然忘了此地的险境！r

他的眼中只有程鹏，舞动不休的身影。r

仿佛那身影中，有着道的韵律。r

那一抹身影。r

舞动于夜下的黑暗。r

诠释着太极的至理。r

从艰涩到流畅。r

从流畅到自然。r

从自然到平寂。r

金鹏不由的喃喃而歌，道：“太极分阴阳，变化之纲常，天地之大道，造化之父母，阴六出阳，阳九出阴，把握阴阳，提携日月，司命之护……”r

身边，许山则是昏迷了过去。r

他早应该昏迷过去了。r

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而已，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地动山摇，石子如雨？r

程鹏依旧闭着眼，这样会让他好受一些。r

但打在他小腿上的石子却越来越无力了。r

脚下地面的颤抖从无序变得清晰。r

石子贴上小腿的时候触感也变得清晰。r

而程鹏的动作也越来越从容。r

程鹏握着剑的手突然松开。r

程鹏再次睁开了眼睛。r

程鹏仰天一声长啸。r

“嗷！”r

有谁能够知道此刻程鹏心中的喜悦呢？r

以前，程鹏的剑在手里。r

现在，程鹏的剑在身上。r

他的手是剑，他的腿也是剑，他就是剑。r

而且……r

而且他的太极一剑，终于成了。r

程鹏一声长啸，随风而去，心中却想到金庸在《神雕侠侣》中写到的独孤求败，暗想：“那位老先生达到无剑的境界，也不过是草木皆可为剑，我这个境界可是又高了一层的！那境界，似乎我早有了……”r

当程鹏第一次感受到了剑中有一个生命的时候，他已经达到了草木土石皆可为剑的境界。r

因为即便是他只拿着一根树枝，也能感受得到那个生命。r

他能赋予这种生命。r

无论他的手里是什么。r

而现在他的剑已经练到了身上，深入到了骨髓。r

程鹏的脚下并未停顿，借着地面的颤抖，石子的飞舞，他也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在山包上飞舞，只是姿态之中多了一些轻松和写意，不复适才的苦苦坚持。r

但程鹏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r

但这已经是最省力的法子。r

金鹏的神态遇见痴狂。r

他是修道人。r

而眼前却是他的追求——道。r

道可道，非常道。r

道就在程鹏身上。r

道就在程鹏的动作之中。r

程鹏脚下越来越轻，似乎都能踏雪无痕，御风而行。r

程鹏只道这不过是一种错觉——他的重量并没有改变，他只是看起来变得轻了许多而已，这都是表象。r

山风咧咧，卷起漫天的草屑。r

枯黄的叶，细腻的土，随风而散。r

云密。深深。r

夜色下有一声低沉的兽吼传来，在风中忽明忽暗，就像是幻听一般。r

程鹏一怔，心中一动：“是什么声音？”r

因为太远的缘故，那个声音根本就听不出是什么动物的。r

而且程鹏还要不停的移动，不让自己倒下。r

他无法集中精神在那个声音上。r

“吼——”r

逐渐的，兽吼声清晰了一些，听着像是非洲草原上的大象用鼻子发出的声音，很是浑厚，高亢，但其中却似乎还有虎啸之声交织在一起，延绵不绝。r

程鹏不由的想起动物世界。r

现实的声音和曾经电视的音响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r

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了脑海……r

广阔的非洲草原上，河马张开了自己的大嘴，狮子追逐狂奔的斑马群，猎豹叼着食物爬上了树梢，猎狗在夜晚发出自己的叫声。r

大象慢慢的走来，用长鼻喷出一根水柱，卷断了一棵小树。r

鳄鱼撕裂了羚羊。r

丛林中的老虎暗中窥伺自己的猎物。r

……r

记忆的碎片，一闪而逝。r

刹那之间，万念俱生，乱象纷呈。r

程鹏竟从那声音中听到了不甘。r

那是一声不甘的兽吼！r

悲鸣。r

程鹏的目光不由的投向了万兽山的方向，他隐约感觉到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r

万兽山带着重影。r

程鹏大概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感觉了。r

倘若平静下来，他怕都要觉着有些不适。r

万兽山似乎是静的。r

兽吼越见清晰。r

那一声吼，透着不甘，直入人心。r

吼声延绵成了一片。r

究竟是什么动物在不甘的悲鸣？r

程鹏已经能够感受到那只野兽的情绪，情绪中充满了一种暴躁、不安、不甘以及惨烈。这让他的脑海里一下就多出了一个场景：一群恐龙仰天长啸，不甘而恐惧，暴躁而不安，天空落下了流星，砸落在大地，溅起了漫天的火焰……它们奔跑着，飞行着，它们对着天空咆哮，却无可奈何。r

这是恐龙的大灭绝。r

难道……r

程鹏不知道应该如何揣测下去。r

但那一声兽吼，却已然进了程鹏的心中，让他忍不住眼泪含在了眼眶中，在地面的颤抖下簌簌飞落，溅了一地。r

程鹏心道：“这是什么样的不甘呢？又是什么，会让它如此的不甘？”r

程鹏亦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不甘。r

桎梏。r

桎梏。r

桎梏。r

生命的桎梏。r

社会的桎梏。r

生活的桎梏。r

不甘么？r

但那又能如何？r

还记得曾经，带着不甘爬上了无人的天台，然后对着天空大吼么？r

似乎就是这样的不甘和无奈。r

程鹏于是跟着吼起来。r

带着一股强烈的情绪。r

金鹏大惊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可他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样的环境下，倒下了就不要想着起来。他却怕了程鹏此刻的表情！r

程鹏的脸上，青筋暴起，一些细小的毛细血管都渗出了血。r

他的手背上同样的青筋暴起。r

来自远方的一声兽吼变得高亢，程鹏的声音也跟着高亢，心中所有的压抑，桎梏，都随着这一声大吼发泄了出去。r

一波波的声浪随风散去。r

程鹏的模样，就像是走火入魔。r

也难怪金鹏的害怕。r

但程鹏没有。r

他只是由那一声兽吼引起了共鸣。r

他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r

于是大吼。r

于是舒畅。r

谁人心中没有块垒？倘若块垒堆积，便会成为顽石。r

程鹏心中淤积的块垒正在散去。r

他的心开始剔透。r

就像是一块璞玉，外面的石料正在崩去，里面的玉色已经绽放……r

“咔嚓——”r

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r

一抹玉色已经大亮。r

拨开云雾，自然会见到天日——那是一轮红光。r

光，来自万兽山。r

光，在黑暗中分外的明亮。r

光，红的如血。r

一瞬间破开了樊笼，红光就像是早晨的太阳，自万兽山而出，喷薄愈发。r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r

冲上云中。r

原本黑色的云红了起来，形成了一片猩红色的漩涡。r

诡异，奇伟。r

程鹏的心跳瞬间停滞了一下，长啸声去，暗暗的警惕：“什么东西？”r

程鹏首先想到的是东西。r

但那应该不是东西。r

黑夜里，红光四散，周围都充满了暗红色。r

枯草是暗红色的。r

石头是暗红色的。r

人也是暗红色的。r

这里简直就像是阿修罗的血色地狱。r

大千尽血。r

程鹏的眼力模糊的可以看到万兽山上的情景……一些脱离了山体的大石头竟然飞了起来，一个个仿佛失去了重量，飞上半空，悬浮不动，围绕在红色光柱的周围，蔚为壮观。那一声兽吼依旧在响，却已经清晰的就在耳边。r

程鹏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真的轻了。r

他一低头，松了口气——他没有飞起来，还站在地上。r

程鹏跟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对金鹏说道：“万兽山上没有一条线飞出来，你说他们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r

金鹏听的心一跳，道：“希望活着吧。”r

他已经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r

那一晚，四方线来，他是其中一条——那距离死亡何其近？r

程鹏道：“石头为何会悬浮起来？”r

没有人回答。r

突然，一声更见高亢的兽吼响起，让人精神为之一夺。r

程鹏就觉眼一花，竟然站在了一片火海之中。r

天是红的，正有火球呼啸而下。r

地是红的，沙漠在燃烧，丛林在燃烧，就连空气也都要燃烧。r

空气中夹杂着难闻的硫磺味。r

不甘的兽吼延绵不绝。r

它们奔跑。r

它们求生。r

它们绝望。r

它们死亡。r

它们不甘。r

……r

一只霸王龙在他的身前倒下，一株刚才还尚且有些绿色的树轰然成了破碎万千的火苗。树早已经没了水分，稍微一个触碰都会化为灰烬，但霸王龙却是才死——这是一种何其强悍的生命？r

程鹏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炽烈，倘若是人，应该早已经死了。r

这样的环境已经不是恶劣可以形容。r

但他为何活着？r

因为眼前所见并非真实，而是虚妄……r

程鹏看了下去。r

到处都是死亡，一颗星球化为孤寂，坚强的生命育下后代，在火海的夹缝中出生。但它们的形态却已经变化……它们变得小了，它们可以躲避到阴暗的角落中偷生，这些生命和它们的父母全然不同。父母的尸骸已经化为尸体，它们只是用自己的办法留下了最后的希望，于是同一种的生命便开始变得不同。r

它们已经不再是恐龙。r

它们有一些变成了猛虎，有一些成了绵羊，有的成了苍鹰，有的成了麻雀，有的成了猿猴，有的化为阴暗的老鼠……r

但无论哪一个种类生存下去，它们都不会灭绝。r

这是恐龙生命的延续。r

不甘的延续。r

程鹏的眼前很快明亮，他再一次看到万兽山，以及那冲天而起的红色光柱和悬浮的石头，还有那天空，缓慢旋转，恍若星河的云。r

程鹏的目光透着迷离，看着那道光柱，喃喃自语：“生命的进化，并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是一瞬间的事情。当陷入灭绝的绝望之中，便会因为绝望而打开那一扇神奇的大门，然后留下最后的希望……”r

金鹏道：“前辈，您怎么了？”r

程鹏一愣，反问道：“怎么，你没有看到么？”r

金鹏茫然摇头。r

程鹏道：“我看到了生命，绚烂的绽放，不甘的悲鸣！我还看到了一种永不消逝的意志，它一直都存在于天地之间……”r

程鹏不打算告诉金鹏什么，所以他的答案和没说一样。r

金鹏听的更是不解，坐在地上，暗暗的想道：“前辈看到了，我却没看到，一定是境界不够的原因……”r

但这实际上和境界并无关系。r

因为他们不同。r

茫茫宇宙，沧海一粟。r

欲明生命之绚烂。r

必燃文明之火焰。r

文明的火，应燃烧在思想，而后方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