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释

程鹏的石室，单人的棺材里躺了两个人，昏惑的油灯照出了斑驳的墙壁，粗糙的墙面上是一片一片黑色的沙点，更有因灯焰跳动而如梦似幻的黑影，狰狞的如同恶鬼一般。程鹏费劲的侧了侧身，面向了叶纷飞。r

程鹏道：“纷飞，说个事情！”r

一股热辣辣的气喷在叶纷飞的脸上，叶纷飞睁开了合着的眼帘，言道：“做了许久针线，好容易躺下，都要睡着了，你偏要和我说话！”r

程鹏小声道：“很认真的事儿。”r

叶纷飞眨眨眼，噗嗤轻笑，催促道：“什么事儿？”r

程鹏很认真的看着叶纷飞的眼眸，那双眼睛美丽极了，修长的睫毛，剪出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好不动人。程鹏吸了口气，说道：“事情是这样的，纷飞，我想让你监督我训练，我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没人督促，根本就坚持不下来，所以……”r

叶纷飞道：“我可是很严格的。”r

程鹏道：“自然。”r

“莫要后悔才是！”r

程鹏忙着保证，道：“不会不会，我就是因为自己坚持不来，才找你督促的，若不严格，那和我自己得过且过，又有多少不同？”r

叶纷飞眯起了眼，说道：“也是……都要练什么？”r

程鹏略是琢磨了一下，便将自己刚刚思虑好的说了出来，道：“便是一些训练体力，耐力，意志，敏捷的一些东西。就比如说早晨一起，你便要督促我蛙跳，跑步，还有倒立行走等等，这个真的很是辛苦，我自己做的话，一乏了，就忍不住歇息，如此这般，怎么可能有所提高呢？”r

叶纷飞道：“所以便要我督促于你？那是不是我还需找根棍子，或者带上戒尺？”r

程鹏信誓旦旦的说道：“不完成训练，愿意接受任何处罚。”r

叶纷飞颌首道：“好，我同意了。”r

程鹏听的叶纷飞答应，很是高兴，道：“纷飞果然是好，那咱们便早些休息，明日我可要开始特训了！”r

说罢，程鹏便闭上了眼睛。r

叶纷飞也笑了一下，轻哼了一声，在程鹏的胳膊上蹭了蹭，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r

夜已深，燃尽了灯油的灯焰跳跃了几下，便熄灭了。r

石室之中唯有黑暗。r

今夜两人却都累了，晚间查看了一番七女的功课后，便忙着给她们做一些衣服，睡觉之时，子时早已经过了。两人都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的呼吸声逐渐的平稳，似乎和周围的环境都融合在了一起。r

程鹏的喉头处响着一阵低沉而延绵的轰鸣声，那个声音很小，却并不给人渺小之感，反而正大恢弘，就如猫儿一般。r

他的身上，肌肉颤抖，轻轻的律动不已。r

一层单薄的几乎不可见的光在他的肌肤下一同律动，时而明媚，时而暗淡。r

这便是卧虎功。r

却已非当初之卧虎之功。r

夜静。r

石室幽暗，不见光明。r

天明。r

石门洞开出一线白色，透亮的光照了进来。r

叶纷飞穿了一身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高腰一步裙，腿上穿着的是一双黑色的连裤袜，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鞋子，鞋子上更用淡粉色的丝线秀出了一朵一朵的云纹，那模样甚为动人。而叶纷飞的头发，则也梳理成披散的样子，做成了大大的波浪，一眼看去，便如同是公司之中的白领丽人一般！r

叶纷飞走了进来，用手敲了敲棺材的帮，要程鹏起床。r

“程鹏，起床了！”r

叶纷飞故意板着脸，又叫了程鹏的名字——她可是清楚的很呢，若是这个时候叫他“盆儿”，程鹏一定会赖着不起的，也非要直呼其名，才能够让程鹏知道叶纷飞的态度究竟是多么的严肃，认真！r

程鹏嘟囔了一句：“纷飞，我好困，再睡会儿！”罢了，翻了个身，继续睡。r

叶纷飞掀开了程鹏的被子：“快起。”r

程鹏团起身子，将头藏到了角落里，佝偻的样子就像个大虾米。r

叶纷飞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只能道：“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可就打人了！”r

程鹏不理她。r

叶纷飞伸手抓住了程鹏的耳朵，将他拉起来，贴着他的耳朵吹气：“喂，起床了。你再不起来，我可真下手了啊？”r

叶纷飞手一松，程鹏头一歪，丝毫没有要起的意思。r

叶纷飞心道：“这人也真是的，难怪昨日说的信誓旦旦，还真是懒鬼！”叶纷飞低下身去，抓起自己的一束头发去程鹏的脸上摩挲，程鹏痒的不行，干脆就撅起了屁股，将脸贴在了褥子上，这下倒是叶纷飞没法子了。r

“起来——”r

叶纷飞大喊了一声，手在程鹏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巴掌。r

任谁见了这么高高撅起的屁股，大概也都会忍不住吧？r

叶纷飞的脸却一红，心道：“都怪你这个混蛋，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居然打他的屁股，这可怎么办呢，好丢人……”r

容不得叶纷飞多想，程鹏就揉着屁股起来了，他的腿还在里面跪着，却直了身，很是幽怨的吸着冷气，苦声道：“纷飞，你还真下得了手啊，这屁股怕不是我的了，真疼啊……”程鹏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屁股，吸着冷气。r

叶纷飞啐道：“谁让你不起的。”r

程鹏道：“那也不用谋杀亲夫啊，我的屁股——”r

“你再说，你再说我还打你啊！”r

“别。”r

程鹏赶紧穿上了半袖和外面的迷彩甲克，套上了裤子，啰嗦道：“我这不是起来了嘛，昨晚上说让你督促我，可也不用这么早吧？”r

叶纷飞道：“废话真多，快点儿吧，这么大人了还赖床！”r

程鹏嘴硬道：“这不是昨天睡晚了嘛……”r

叶纷飞道：“你几时早起过？”r

程鹏嘿嘿一笑，理直气壮的说道：“上学的时候！”r

绊了几句嘴，程鹏也清醒了，出去洗把脸后，叶纷飞就很尽责的依照昨晚答应下来的话，督促着程鹏去训练。程鹏有心耍赖，叶纷飞却不饶他，只能就着冰冷的晨光，开始在嵩王陵的甬道上跳了起来。r

叶纷飞漫步跟在程鹏的身后，不时的督促：r

“双腿并拢，都岔的能跑马了！”r

“手放在背后！”r

蛙跳的动作要领是程鹏告诉叶纷飞的，并且要求叶纷飞按照这个标准来要求他。r

叶纷飞跟了几步，就发现跳的时候双脚并拢更有难度一些，便要求他跳的时候不能够叉开腿——可这又不是程鹏愿意的，肌肉的一些动作近乎本能，怎么会改变呢？程鹏有气无力的停了下来，喘息道：“纷飞，我坚持不下去了！”r

叶纷飞也停了下来，道：“不行，这才跳了不足四十丈而已。”r

程鹏苦笑道：“可我现在连跳都挑不起来了啊？”r

叶纷飞哼了一声，说道：“你能不能跳起来我不管，反正你自己说的要跳百丈的，现在还差一半多的路程呢！”r

程鹏道：“可我真的不行了！”r

叶纷飞道：“不管。”r

“那怎么办？”r

“再不走我踢你了啊？”r

叶纷飞也不敢用力，只是用脚贴着程鹏的屁股，朝前推了一下。r

程鹏这个不争气的家伙立刻就用双手支撑住了地面，左脚朝前迈了一步。叶纷飞皱了一下眉，暗道：“赖皮家伙，难怪要我来督促呢，也罢，我去找一些绳子来捆住你的手脚，看你还这么赖皮！”想好了对策之后，叶纷飞便让程鹏在这里稍等，她去取了一些程鹏用来做尺子的布条过来。r

程鹏心下一跳，问：“这是干嘛？”r

叶纷飞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这个是专门为了收拾你用的，等下看你还不老老实实的跳过这百丈！”r

叶纷飞不由程鹏的分说，剪了程鹏的双手到背后，用布条拴住了手腕，膝盖弯处和脚踝也捆绑在了一起，这才又道：“这下好了，只能跳，从这里开始跳吧，我在终点等你，若是太晚了，我可就不在了！”r

“别这么啊，纷飞……”r

程鹏欲哭无泪，心说这不是自作自受么？r

说道修炼的事情，叶纷飞当真是丝毫不留情面的——r

程鹏看着那条身影迈着优雅的步子，如同云雾一般朝着甬道远处走去，一着急，竟然是立足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r

费了老大的力气重新站起来，才跳了两三丈，就又全身酸软无力了。r

程鹏不得不停下了休息一下。r

远处，叶纷飞看着也不住的摇头——程鹏的体力并不差，但是这些蕴含在身体内的力量却发挥不出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以叶纷飞的眼光，自然看得出程鹏的力量是可以跳过一百丈的距离的——r

只要程鹏努力。r

跌倒了，再艰难的用身体磨蹭着地面站起来，跳跃……r

累，乏，困顿，如在绝望的深渊。r

程鹏的眼有些花了。r

他在跳。r

实际上程鹏本身是一个坚持的人，他要让叶纷飞来督促他，怕的是自己无法将训练坚持下去，毕竟好逸恶劳是人的秉性——他担心，他未雨绸缪，他现在甚至感觉自己的想法是非常的正确的。r

程鹏看着那个美丽的影子——r

叶纷飞正看着他，带着关切和鼓励，以及肯定。r

行的。r

你一定行的。r

程鹏。r

程鹏扪心自问：“程鹏，你难道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么？”r

“不！”r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做出了回应。r

他跳了。r

程鹏的动作难看，而且根本和优雅无法沾边，但是他却努力的朝前跳了出去，一下又一下，远处的笑容越来越清晰，那清泉一般的眼眸中倒影着的是谁的身影？一次次的跃出去，一次次的摔倒，然后一次次艰难的起来。r

终于！r

程鹏完成了最后一跃。r

他只跳出了不足半尺的距离，完成了今天的蛙跳训练！r

然后程鹏就摔倒在了地上，整个人佝偻成了一个近乎“2”的形状，大口大口的喘气，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裳，脸上的汗水已经变成了泥水，不住的往下淌。r

程鹏大口大口的喘息，一双白色的鞋子就在他的眼前。r

叶纷飞蹲下身，说道：“你看，你做到了！”r

程鹏顾不上说话，只是喘气。r

叶纷飞轻轻的解开了捆着程鹏双手双脚的布条，程鹏的手上和脚上已经有了些淤青的痕迹，显然是因为被捆着手脚，又拼命的蛙跳造成的。叶纷飞看着程鹏，本来应该很高兴程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挑战了自我的，可她却怎么也都高兴不起来，只是不停的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这样的话。r

程鹏歇息的好了一些，说道：“别自责，这不是我要求你帮我的嘛！”r

叶纷飞自责道：“可我不该用布条捆你，你看，手腕和脚踝都有淤青了，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r

“没有。”r

程鹏看着叶纷飞的眼睛，很认真的摇头否认。r

他明白，若非是叶纷飞捆住了他的手脚，他一定无法跳完这一百丈的路程的——他能够完成，是因为叶纷飞，真的。r

叶纷飞还想说什么，“可是……”r

程鹏就坐在地上，拉起了叶纷飞的手，说道：“不要可是了，今天的训练，我完成的很好，不是么？而且明天，我还要你监督我呢，今天的蛙跳已经花了太多时间了，咱们就赶紧练习一下其他的吧！”r

叶纷飞脸一红，说道：“要不，咱们明天再练？”r

程鹏道：“我已经休息好了，可以跑步了。”r

程鹏说着就站了起来，挨着甬道跑了起来，他全力奔跑，尽情的释放了自己的速度，才是不到一分钟，就大口大口的喘气了……r

腿是酸麻的。r

肺是燃烧的。r

他几乎都已经抬不起脚，无法指挥身体的任何一个器官了！r

“就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完成了！”r

“程鹏你可以的！”r

程鹏暗暗的给自己打气，到了后来，他奔跑的速度比人走路的速度还要慢，但终究他还是坚持到了终点。程鹏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就感觉一阵恶心，整个头皮都是一阵发冷发麻，眼前更似乎有些暗淡了……r

这样的感觉，似乎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他和世界隔绝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r

可以看到，却有一层隔阂。r

叶纷飞走到了他的身边，靠着他坐下来，柔声道：“训练是训练，可不要这么拼命，看的我很心疼。”r

程鹏吸了口气，道：“对不起！”r

叶纷飞道：“别这样。”r

“我，是那么的软弱，无力，我不能够保护你，我是那么的没用，我……纷飞，我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废物，我……”程鹏终于吐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他感觉自己没用，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废物。r

叶纷飞安慰道：“盆儿，别这样，你真的很好！”r

程鹏大吼道：“程鹏，你说你他妈的有什么用？”r

叶纷飞拉着程鹏的手，眼中含着泪，说道：“谁敢说没用？你懂的东西好多，红儿她们都很崇拜你，我也一样，我喜欢你，我是你的妻子，你如果说自己没用，那我又有什么用？程鹏，你不能这么想！”r

程鹏那一声大吼，吼出了些许的泪水，此时声音都一些沙哑了，他说道：“那些又有什么用？我能打得过谁？那个和尚，还是那个卓一凡？”r

程鹏依旧在流着泪，低声的哭。r

他爱叶纷飞！r

这不知道是否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但他真的爱。r

他很委屈很委屈，这个委屈自从那天卓一凡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埋藏在了他的心中，这一股子的憋屈从来没有机会舒展过——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法努力，努力，再努力，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的。r

程鹏相信，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给叶纷飞支撑起一片天空。r

然后就是到了今日！r

今日的训练给了他很大的打击。r

程鹏下定决心要进行这种训练是经过了几日的思考的，然而今日的头一次训练，就遭遇到了当头棒喝，那一种无力感似乎和那一日重叠，那一种憋屈，委屈，也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悲从中来，失声大哭……r

“我为什么就那么没用？”r

“为什么？”r

程鹏是那么的伤心，难过……r

叶纷飞默默的靠紧了程鹏，一条胳膊搂住了程鹏，然后就在地上坐下来，毫不顾忌甬道上的灰尘。她让程鹏的半个身子都躺在了自己的腿上，用力的抱住了程鹏的头，用力的抱着，挤压在自己的心口。r

叶纷飞的心也一样的疼，她看着程鹏这个样子，就心疼的要死。她心中默默的想：“盆儿，不要难过，不要自责，这个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你哭，我也会难过的，真的好难受，你能听到我的心么？”她很用力的抱着程鹏的头，大片的污渍染满了洁白的衬衫，就像是一朵灰色的花儿！r

突然，程鹏弱弱的叫了一声：“纷飞！”r

叶纷飞愣了一下，松了松手，眼泪婆娑的问道：“盆儿，不再自责了么？”r

程鹏道：“纷飞，你能松开么？我都要窒息了。”r

叶纷飞破涕为笑，这才放手，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污渍，又是一恼，抽着鼻子说道：“盆儿，下次真的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你看，衣服都让你弄脏了！”r

程鹏已经恢复了过来，笑道：“好了好了，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想到了憋屈的地方，就没忍住。衣服我给你洗！”r

叶纷飞见程鹏开朗了起来，很是高兴，便做出了一副撒娇的模样，道：“我不要你洗，我要新衣服，这件太脏了，不要了！”r

程鹏百依百顺，连忙应道：“是，是，一定。”r

叶纷飞又道：“以后不许说自己没用。”r

程鹏道：“是是，男人怎么能说自己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