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惊弓之鸟

程鹏躺在开口的棺材里，瞪大了眼，无法入眠。r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决心！r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警惕！r

小小的石室中只有黑暗充斥，一切都是不可见的。程鹏的思绪已经不知去了何方……九月九的万兽山，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为何又是万兽山，而不是锦州城？只是想着这些，程鹏的呼吸不由的急促，心跳不由的加快……r

黑暗中，他突然直挺挺的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用力的平复自己的心绪。r

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r

“如果早知道几天的话……”r

黑暗中的声音低哑而无奈，这根本就别无选择。r

程鹏想了很久！r

很久！r

程鹏的心中想道：“只能这样了——就和之前想的一样，让纷飞她们躲起来，避过这一次的风头……”r

无念法师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r

没有谁能够未卜先知——除非那是一位圣人。r

无念不是圣人。r

可——r

程鹏赌不起，所以只能相信。r

黑暗中的程鹏默然无语。r

他一动不动。r

他的身上，每一丝的肌肉都在轻轻的颤抖，血管都凸了起来……就像是布满了皱纹的老树根一样，狰狞而可怕。r

他的肌肉在跳。r

他的血管也在跳。r

他的心——在跳。r

黑暗中恍若潜藏了一只危险的巨兽！r

恰时，一道立着的光亮开了。r

光亮中忽的多出了一条模糊的影子，而后影子就变得真实……r

光亮消散。r

石室中突然跳起了一团火——小小的火焰，轻轻的跳动，在许久的昏惑和黑暗之后，竟然明媚的有些刺眼。灯下，那一个婉约的女子就站在那里，看着程鹏，幽幽的说道：“何苦一个人这样的煎熬？”r

突如其来的光，让程鹏的眼有些花，适应了片刻，才是看见了人。r

婉约的女子让他躁动的心一下平静了。r

程鹏深深的吸气，说道：“纷飞！”r

婉约的女子，便是纷飞——叶纷飞。r

当他独自一人处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时，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r

叶纷飞是程鹏的依靠。r

叶纷飞是程鹏的港湾。r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依靠，和港湾……r

叶纷飞走到了程鹏的跟前，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捧起了程鹏的脸，说道：“怎么不和我说呢？盆儿……”r

“我——”r

程鹏张了张嘴。r

千言万语在心，口难开！r

叶纷飞爱怜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若非因为自己，他何苦会这样的煎熬？r

叶纷飞叹口气，道：“盆儿，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扛的！”r

程鹏摇头，说道：“不一样的！纷飞！”r

自然不一样——r

程鹏是人，而叶纷飞却是妖。r

叶纷飞很聪明，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她垂下了眼帘，默默不语。r

程鹏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咱们知道这个消息有点儿迟了，所以除了搬去那个山谷中的洞中之外，来不及做其他的布置……那干脆就不要布置了，要不反而落下了刻意的行迹，反而不好……”r

叶纷飞听的认真，毕竟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接着她问：“然后呢？”r

程鹏很郑重的说道：“躲着，不要修炼，不要乱跑。”r

叶纷飞点了点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程鹏，那一双弯弯的长睫毛都在轻盈的颤抖。叶纷飞轻声道：“恩，我一定做好的！”r

程鹏道：“这就好……嵩王陵这里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r

叶纷飞道：“已经好了，所以我过来找你。”r

程鹏道：“那咱们就走吧！”r

程鹏站起来，很是坚决，就像是湍急的河流中最顽固的石头。r

叶纷飞跟着程鹏，出了石室。r

漆黑的甬道。r

阴风静。r

程鹏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心中的滋味难言。r

是不舍还是担忧？r

一步一步……r

今日的甬道似乎特别的漫长。r

今日的阴风也似乎特别的静。r

唯有阴冷，透过了皮肤，钻进了骨头——r

那一种阴冷的骨子里却有一种炽热的火。r

暖到了心里。r

这是家！r

无论这里曾经是不是墓地。r

但这是程鹏的家。r

眼前豁然出现了星光，黑暗已经变成了夜空的深邃……r

程鹏放缓了脚步，任由星光挥洒。r

叶纷飞走出了甬道的阴影，抬头看了眼天空，幽幽一赞，道：“好美！”r

程鹏“吁”了一声，道：“可惜不是天上客，人间几多纷扰？”r

程鹏不是天上客，亦非诗仙太白！只是如此的夜色，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感慨？何苦他的心中又满是说不出的愁苦和无奈……r

叶纷飞道：“走吧。”r

程鹏道：“风景，终究只是风景！”他摇摇头，脚下的步伐不由快了几分。r

再美丽的夜空也是风景——r

风景只是风景！r

沿着甬道的青石，慢慢的走向嵩王陵边的官道。石板路上，淡淡的星光漂的森白，夜里的风吹过了谁的衣角？恍若似水的温柔。r

森白的石板路遥遥的延伸入黑暗，似乎不见尽头。r

程鹏就这么的走着……r

走啊走。r

似乎走过了些许岁月的痕迹，让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r

他想起了万兽山下，叶纷飞的笑声。r

他想起了嵩王陵中，叶纷飞的温婉。r

这已经深入骨髓。r

这已经成了程鹏的一部分。r

叶纷飞默默的跟着程鹏，见他这样的思索，问道：“还在想那些事情？”r

程鹏道：“不是。”r

叶纷飞问道：“那是什么？”r

程鹏道：“想你！”r

程鹏的回答，简单而真诚。r

他们的前方已经是石板路的尽头，甬道的外延是一条泥土路，再走远一些，就是一条官道——这条官道少有行人，所以一直以来都一场的荒凉，路中有两道草梗，草梗间是牛马走过的足迹，两边是车辙碾压过的痕。r

嵩王陵到官道的土路岔口处停着五辆马车，车车满载。r

车子套好了马匹，随时可以出发。r

叶纷飞指了指马车，说道：“看看，雇来的马车，全都装满了，这可是咱们的全部家当！”r

程鹏听的一笑，道：“这么大的嵩王陵，才这么少的家当，当真可怜了……不过也幸亏了这些家当不多，不然要搬一回还真不容易。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咱们现在就走吧，越快越好！”r

程鹏迈开了大步，快走几下，一跃一步，便坐上了车。r

他的步子极大，一步都比得上别人的三四步了。r

叶纷飞一闪身，出现在了程鹏的身边，并肩而坐，淡淡道：“走！”r

马，自动拉着车，在官道上行走。r

沿着官道，一路向东。r

轻轻的靠着程鹏的肩头，叶纷飞吐气如兰，温润的香气喷在了程鹏的耳垂上，让人一阵心痒难耐：“刚刚上车的那几步很快，也不别扭，身法倒是有些进展，很是不错呢。这样一来，我也少些担心！”r

程鹏亦放低了声音，言道：“这个自然。”r

叶纷飞道：“得意的！”r

程鹏道：“这世上天才，人才都不少，可真正的聪明人却很少，偏偏我就是这样的聪明人，怎么能不得意？”r

叶纷飞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娇嗔，道：“真不害臊，哪有这么自夸的？”r

“这是自信。”r

程鹏的心一点点轻松了起来。r

夜色深沉，星光冷冷。r

木质的车轮发出的“咯吱”声在宁静的夜中显得异常狰狞。r

路边的一只鸟儿突然惊的扑棱翅膀，高高的远飞。r

程鹏笑骂：“这禽兽真够禽兽的。”r

叶纷飞也笑了，只是道：“又这么说话！你不觉这只鸟儿和你很相似？”r

程鹏道：“我又不是禽兽。”r

叶纷飞挖苦道：“可却是惊弓之鸟！”r

惊弓之鸟这个成语来自于程鹏——一日他给红儿七人上课，便讲了一则故事，讲的是一个弓箭手见一鸟从头顶飞过，只是拉了空弓，一送手，就听“嘣”的一声，弓弦响起，那飞鸟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同行之人惊异，弓箭手便说这是一只受过弓箭惊吓的鸟，所以一听到声音，就掉下来了。r

这便是惊弓之鸟！r

程鹏干笑。r

叶纷飞跟着又道：“幸好你没有从天上掉下来！”r

程鹏道：“大概是惊弓之鸟也有很多种，一种是直接吓破了胆的，听到弓弦的声音就从天上掉下去了，而另外一种则是有勇气的，能够第一时间就逃离弓箭的射程，远遁千里，我大概就是后者！”r

叶纷飞一眯眼，道：“有点儿。”r

程鹏道：“所以惊弓之鸟也没有什么不好，万一弓箭手不是拉的空弦呢？”r

拉空弦的弓箭手只会出现在故事中，现实里没有。r

所以，做一只惊弓的鸟儿没有什么不好。r

满载的货物压的车子“咯吱咯吱”的响，就像是用老了的，就要坏掉的门栓，听的人都要倒牙。实在是车上的货物有些重——嵩王陵中的金银，绸缎，只要能带走的东西几乎都在这里。r

后面的车上，坐着紫儿等人，妞妞正和她们在一起。r

橙儿正在给妞妞讲一个关于“白雪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她是听程鹏讲的，现在终于有机会讲给妞妞听。r

妞妞听的很开心，听着听着，在马车摇摇晃晃中睡着了。r

陈太坐在最后面的车上，默默的看着自己孙女坐着的马车，心中不知是何等的滋味。这根本就是天大的恩情，敲骨吸髓，粉身碎骨都还不清……陈太的心中又一次暗想：“就算是死，我也要报答他们……”r

“咯吱、咯吱。”r

车在摇晃，荒凉的官道崎岖。r

最前面引路的马车上，程鹏依旧在和叶纷飞说话。r

“等云州成了咱家的，我一定先把这些路好好的修理一下……”r

“到时候让你看看杂家的厉害！”r

“你说要没这些破事儿多好？”r

程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r

他现在就是想要说话，想要和叶纷飞说话，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感觉到依靠，感觉到那种心灵上的轻松。r

叶纷飞一直都在很认真的听着程鹏唠叨，不时还会应一句，或者问一句。r

程鹏的压力很大，叶纷飞知道。r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r

倾听。r

认真而专注的听。r

已经到了地界，谷口还残留着一条证明程鹏和叶纷飞来过的痕迹。r

这是一条根本算不得路的路。r

马车没有停下，直接沿着这一条路朝里面走，程鹏则是用力的伸了一个懒腰，身上的骨节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这让他不由的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恩，终于到了地方了，说了许多话，感觉真好……”r

车，到了洞前，停下。r

程鹏从车上下来，转而说道：“你们别下来了，直接让马把车拉里面去，要不然搬东西多费劲？纷飞你指挥着……”r

叶纷飞问：“你呢？”r

程鹏调侃道：“这前前后后五大车呢，里面又什么也看不见，我自然需要前后照应，要不然跟丢了怎么办？”r

叶纷飞嘱咐道：“注意墙。”r

程鹏道：“我有办法。”r

程鹏取了青锋剑，提在右手，另一只手拿了火把，跟着车子往里走。r

火光找不到黑色的墙壁，却能照见马车。r

前行路尽，是这个洞穴的门户，过了两根看不见的圆柱左行百丈，而后右转，行十丈，又右转，方是进了正路。r

一路走到了尽头，五辆马车才是停下。r

程鹏手中的火把眼见着就要烧完，叶纷飞取了一个灯碗，挑起了灯芯，点了起来，说道：“这是最深处了，最里面的这一间做库房！”r

叶纷飞朝着黑的墙上一按，一道石门就开了。r

叶纷飞小心的护着灯碗，走了进去，这一间石室三丈宽，十丈长，大的有些惊人。石室的墙壁刷了一层白粉，灯光一照，黄橙橙的很是明媚……r

程鹏紧随着叶纷飞进去，见着了不由的赞叹：“真大！这要是通了电灯，多亮？”r

叶纷飞道：“快搬东西！”r

“哦！”r

程鹏走出石室，一看石室的门甚为宽大，足够马车穿行了。r

程鹏心道：“这么宽的门，马车可以轻松进去，我干嘛要死乞白赖的费劲搬呢？”想到此，程鹏便直接赶着马车进去，将五匹马解下来，嘿嘿一笑，对叶纷飞道：“纷飞，咱们这里多少房间？”r

叶纷飞道：“三百七十五间。”r

程鹏道：“可比嵩王陵大多了，算是奔小康！”r

叶纷飞道：“这么多房子，咱们可住不完。”r

程鹏道：“不管那么多，这些房子从里到外，一一编号，这个仓库是001，跟着002作为读书学习的教室，003作为训练锻炼的地方，004厨房，饭厅，005做咱们的卧室，剩余依次类推，别的没用的房间先空着，以后肯定有用的时候！”r

程鹏的模样倒有几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思。叶纷飞拢拢秀发，笑道：“好好好，就这么办了。”r

“这五匹马栓个单间！”r

程鹏将缰绳递给了叶纷飞，嘿然一笑。r

叶纷飞摇摇头，柔声道：“不行，这是租的马，要还的！”r

程鹏盯着叶纷飞。r

叶纷飞也那么看着程鹏。r

程鹏问：“不能留下？”r

“不能！”r

程鹏点点头，说道：“行，那我就去还，你们在这里收拾。”r

叶纷飞问：“就不过来了吧？”r

程鹏点点头。r

“恩。”r

“一个人小心点。”r

程鹏牵着马，慢慢的走出了洞，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r

虽然看不见，但他却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如许温柔。r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走的勇气。r

洞外的天已经亮了。r

清晨，风寒，霜降，草木枯。r

这是九月初七的早晨，过了明日，就是重阳。r

这是程鹏一个人的重阳。r

目光投向了东边的天空，那里是一层一层，层层叠叠的铅灰色，不见太阳的红。轻轻的一脚踢开了带霜的枯枝，程鹏呵口气，喃喃自语：“早上一天比一天冷了，也不知道九月初九会不会是个好天气……”r

程鹏骑上了一匹马，牵着另外的四匹，沿着官道慢慢的小跑。r

他的身体随着马的节奏上下起伏，马儿一路小跑，看着极为欢快，根本就不像是一夜都没有休息的样子。r

走着走着，程鹏突然勒住马，停了下来。r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刚刚他走的急，都忘了问叶纷飞这些马是从何处借来的。程鹏定住了马，坐在马上思索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心道：“不是听过老马识途的典故么？我就放开它让它自己跑，总应该能找到地方的！纷飞那里，能不回去，尽量不要回去。”r

于是程鹏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r

马驮着程鹏奔跑。r

程鹏的心飞了起来，飞到了天空，飞在了风中……r

“九月九，究竟会有多少的修士出现？”r

“显宗的人应该都会到。”r

“这将会是一场盛会，万人瞩目，而我，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r

程鹏的心中燃起了豪情壮志。r

马下了官道，朝西南的方向跑，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块草场。极目远眺，青山如烟，长草泛黄，虽已深秋，却依旧生机盎然。程鹏心道：“这里便是这些马的家了么？也是，没这么肥美的草，怎么养出这么好的马？”r

这些马儿喜欢的程鹏都想留下！r

程鹏不懂得马。r

自在法却让程鹏能够感受到寻常人难以感受到的某种东西。r

但程鹏却依旧在这一路上反复的检讨了自己，检讨自己差一点就做出了一件大大的错事——这件事极度的有违他的道德。r

马是租来的马，再好也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