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为回家作准备。
家,对于外出的儿女来说,总是温暖的,无论这个家贫穷也好富裕也罢。因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那份牵挂,无论走了多远,流浪到了什么地方,始终在心头萦绕的总是那一片挥子不去熟悉的土地。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孩子,生在草原上,长在大山里,在高楼粼立的世界里是找不到自己的。
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红时,我和央宗就去了帕廓街。
帕廓街是我们这些外来打工者常去的地方,购物或是转经。很多刚到拉萨的人还在周围租房。因为房价便宜,离大诏寺又近。周围那些木质结构的老房子,一个小院接着一个,每个小院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如果回去六十年,帕廊街就是拉萨的中心,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只是现在,没有下水道、没有公共厕所的这里却成了最下层打工者生活的天堂。
帕廓街是一条圆形的街道,围着大诏寺转行。早晚是它最华丽的时刻。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脸孔,朝着同一个方向,脚步匆匆却并不凌乱,一圈或是多圈随自己心意,从哪里汇入人群或是从哪里离开人群也随自己心意。转经的要点不是数字的多少,而是心灵的虔成。心中有佛,身在哪里都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善念始终保存在心底。
我和央宗右手各持一个经筒,穿了一身黑色的氆氇,长辫塞在银质的辫套里,头上戴了蜜蜡和红珊瑚,脖子上戴了绿松石项链。我们俩都习惯于这样的穿着,只有穿上氆氇,戴上这些花花绿绿的饰物才感觉是我们自己。
然而这样的打扮对于游客们来说,也是如外来物种一样稀奇,就像今天,太阳刚刚升起,我们踩着光线出现在大昭寺门口时,那些擒着大小相机的游客就睁大眼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然后镜头齐刷刷地移了过来。央宗转过了脸,我却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他们好奇于我们的穿着打扮,我们好奇于他们什么事都不干老晒太阳。这样的好奇只是远远的关注并不影响什么,如果把镜头对到我脸上,站在我面前来拍就让人反感了。帕廓街还真有不少这样的游客,整天拎着相机就是为了寻找我们这样的“异类”,然后就跟在你身边,对着你不停地按着快门,还摆出是给了你极大面子的样子,也不问问我们是否愿意。
我和央宗顺着时针慢慢走着,身前身后一大帮拿相机的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央宗看了看离我们不远穿黄色冲锋衣的女子。
“来旅游的。”我说。“莲叫他们这样的人藏漂。”
“他们不工作吗?”
“他们的工作就是晒太阳、拍照。”
“晒太阳是工作?”央宗看着我,以为我说笑话呢。“她们不照顾男人和孩子吗?不干活吗?”
“汉人的习惯跟我们不一样,孩子和男人自己照顾自己,女人不用干很多活的。”
“女人不干活?”央宗更吃惊了。“老人不骂她们?”
“不知道,好像不骂吧?”我说,自己也不敢肯定。对于汉族,我所接触到的也只有莲和卓一航他们,其他人真不了解。电视上到是天天都有汉族的电视剧,不知道那里面演的是不是跟生活一样。
“汉族女人太懒了。”央宗再次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拿着相机对着我们的女人,悄声说。
我点了点头,嘿嘿地笑。要是莲知道央宗这样评价她们,那脸不知会跨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莲的臭脸,就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央宗也笑了。
“没什么。走吧。”我说。
随着太阳的升高,转经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脸孔。
街道两边的商店陆陆续续开门了,有人开始搬东西摆在门口的滩子上,看到我们路过就吆喝着“阿佳,进来看一下嘛,有好东西。”“阿佳,来看一下,不买也没关系。”
帕廓街没有高楼,也没有宽敞的商厦,都是些小店小摊一个接一个,有买衣服的也有买首饰、工艺品的。
央宗在卖帮典的摊子前停下脚步,用手摸着帮典,问老板价钱。
帮典,是藏装上必不可少的装饰,已婚的女人穿藏袍必须要用的,就跟内地女人脖子上的丝巾一样,每个女人都会有好多条,配各种不同颜色的藏裙。帮典分成手工和机织的两种,手工的要贵一些。图案变化不大,只是各种横向的色块组合在一起。最近拉萨流行起一种“珠母帮典”,就是珍珠线织的,手感光滑,有淡淡的丝光。
“尼泊尔的,你看这手工,是最好的了。”老板是个戴着白帽子的回族人,却说着地道的拉萨话。
“要三条吧。”央宗说,选了三个花色装在塑料袋里。准备付钱时,我说再多买一条,达娃阿佳听说也要去我们家,到时送她一条。
央宗又拿了一条放进袋里。
路过一家卖孩子衣服的摊子,想着老家比拉萨冷,就给天天买了套棉衣,还给央宗的女儿拉吉买了漂亮的花裙子。
我一直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是家庭的变故让我一步步成熟。女主人易主,自己又不能生孩子,说实在的,无论我曾经多么骄傲,走到今天,早没了当初的锐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牧女卓嘎,越来越接近于卓嘎阿妈了。
不想天天受委屈,也不想拉吉受委屈。同为这个家庭的孩子,任何时候都要做到一视同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