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达娃正式剃度那天,我们都去了。
出家,成为佛前的侍者,对于亲人来说,这是好事,是值得为之骄傲的。达娃的阿妈高兴,她的妹妹们也高兴。在事情决定后,家里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和谐。男人不再缠着要跟她睡觉,妹妹们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
受戒的日子是推算出来的。受戒之前,达娃在阿佳的陪伴下就把酥油、糌粑、面粉等食品送到寺庙里,分送给寺里的同修人。听奶奶说,在解放前,寺庙新来的尼姑要请全寺的尼姑吃喝,请一天寺里主持会赐给你一个“钦则”的名号,请两天以上则赐与“齐则古雪”的名号。除了吃喝以外,家庭富裕者,还要送礼物给寺里,如精美的器皿、青稞、酥油、牛羊肉、卡垫等。只有得到了这两个名份后,才可以不参加寺里的集体劳动,可以不参加寺里集体的念经。那时候我就想能当尼姑多好啊,不但不用干家里永无休止的活,只要送点礼,就连寺里的活都不用干了。
现在想想,在家也好,出家也罢,等级之分总是存在的。远离红尘的是只是地方,心摆放在哪里,还得看自己。
我们早早就到了半山上的寺庙里。大经堂里早准备好了一切,卡垫整整齐齐,正面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宝相庄严。净水碗也换上了刚打来的清泉水,酥油灯的微光映在水面上,发出淡淡的光亮。
阿尼们还没就位,信徒们坐在大殿靠门边的水泥地上,低头默念六字真言或是抬头看着佛祖的塑像,极其安静。
天天靠在我怀里,开始还好奇地打量四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九点钟,阳光斜进了门里。
两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回音攸长攸长……
随着铃音,等待的人都精神一整,除了盘腿而坐的莲和洛桑安坐依然外,其余人都转了头向外看去。
寺里没有人知道洛桑的身份。是他叮嘱我们不要向人提起。洛桑,也许更愿意当一个普通人吧?这是我的想法。因为在我们眼里,洛桑是神秘的,是高高在上的,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我们学习的典范。然而,洛桑对于我们的顶礼膜拜是不以为然的。私下里,他总是让我们叫他洛桑,跟我们坐在一般高的卡垫上,握了莲的手静静地听我们说话。
洛桑和莲,是理想的一对。无论何时,在他俩的眼中,盛满的是对爱人的疼惜和满足。莲曾经跟我说过他们的故事。那只画有蓝脖子鸟的经筒是她养父留下的,她来西藏的目的就是寻找那只鸟儿的来历,因为经筒关系着她的身世。后来还是在阿里无人区边缘的一个山洞里终于找到,不禁解开了一直困惑着莲的身世,而且还找到了终身的幸福。他和洛桑,等了几世的情缘,今生终于相聚了。
我记得有次无意中跟奶奶说起莲的背上有只蓝脖子鸟的事,奶奶浑身都在颤抖,然后急切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务必请莲回去一趟。这次回来,奶奶已经让阿爸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让莲务必到家里去。我看着殿堂正面慈祥的佛祖塑像,想过两天吧,一定抽时间回去一趟,阿妈不在了,阿爸的身体也不好,奶奶更老了。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山村,度过了我最美好最无忧的岁月,现在是越来少想起它。
坐在最外面的人开始骚动,有人小声地说着“仁波切(藏语:活佛的尊称)来了,仁波切来了……”
这是个尼姑寺,没有主持的活佛。所以今天主持剃度仪式的活佛是从我的老家桑赤寺请来的。当初莲为了寻找蓝脖子鸟的秘密,我们曾去过桑赤寺。记得桑赤寺的活佛不是转世的,而是自己修行出来的高僧,在强巴林寺考过格西学位后被人迎请到了桑赤寺。
踏着法号的节奏,活佛在持香人的引导下,慢慢出现在门外。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站了起来,只是弯腰低头敬畏地看着逆光走来的人影,没敢越出人群去。
活佛进了大殿,最近的人低头急步走到他面前,请他摸顶赐福。他没有拒绝,嘴角挂着亲切的微笑,依次摸过人们的头顶。人群开始激动,不时有人弯腰低头往前蹭去。
扎西抱着天天拼命地往前挤,我说不用了,仪式完后我们再去拜见活佛。扎西说:“先让仁波切给天天祝福,我们等会儿没关系。”然后又拼命地往里挤去。
宇琼和朗结挤在最前面,俩人挡着其他人,让抱着天天的扎西到了活佛跟前。我见到活佛在天天的小脑袋上摸了一下,扎西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退了回来,“仁波切赐福了,魔女,仁波切给天天赐福了……”
“我看到了。”我说,接过天天放在地上,“扎西,你为什么不让仁波切摸顶?”
“我……”扎西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忘了。”
“你呀……真是头牦牛。”我说,顺手理了理他卷起来的衣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