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回来,一个人站在小屋里,心里突然发慌。阳光透过小小的窗射进来,尘土在光柱中飞舞着。这快乐,是不是也像这光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屋里空荡荡的,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下意思从水瓶下取出那个红本本,上面的数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概念,但家需要这些,男人们需要这些。央宗留下这个本本,就是告诉我,我是那个家的一员,我们两个女人一起照顾那些男人那个家。就如姐妹共夫的家庭一样,各司其职但又和谐共处。
如此一来,我不能生孩子倒成好事了?我苦笑,至少,那个家不会因为一大堆孩子而变成贫困。
这时,嘉措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把门“呯”的一声关上,靠在门边看着我,眼里是赤祼祼的欲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魔女,你让我想得好苦!”
然后他就过来了,狠狠地把我搂在怀里,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扼断了一般。
他一把打横抱起我放在一边的榻上,眼里烟雾迷漫,半闭着眼迷离地看着我,几下子扯去身上的衣服扔在地上,再把我的衣服大力剥去,小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我赤祼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他站着,上上下下贪婪地打量着我,喉节上下移动,不时发出吞咽的声音。突然就如一座大山般轰然压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就进入了我身体,不顾一切地冲撞着我。犹如一个冲锋陷阵的旗手,我的身体就是他的战场,他在上面纵横驰骋,任意张扬着雄性的力量,把自己也把我推到了巅峰。
“嘉措,我的家长啊……”我搂着他的腰,迎合着他节奏。
“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他答着,猛然吻住了我的唇,喉间发出野豹子一般的低吠。“啊……”
一切都归于平静。
久久,我缓过神来,睁开眼,帮他抹去额头的汗珠,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影子,感动得想哭。逃避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既定的宿命。命中注定了的,就算逃得了一时,最终还是碰到一起。
他俯下头,轻轻吻去我的泪珠。“魔女,咱们再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嗯……”我含泪笑着点头。
好好
我不再想回忆医院的日子,那些药水味呛得我头晕。我也不想说第一眼看到天天的样子,皱巴巴的如一个小老头。不过感谢上苍,他是个男孩,还看不出像谁。是不是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都像萎缩了的老年人。
事先我准备了大量的婴儿用品,全在掏宝上买的。我不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看到喜欢的就买了,大了小了没关系,反正他早晚用得着。临时请了个阿姨照顾我,阿姨倒是挺喜欢天天,连他睡着了都抱着。
没人问过我老公在哪里孩子的爸为什么没来?人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被人抛弃独自产子的女人。隔壁病房照顾女儿生产的阿妈每次送饭都给我送一份,还教会了我换尿不湿,用奶瓶给孩子喂奶。
查房的护士和隔壁才生孩子年轻妈妈都问我为什么不给孩子吃母乳,我说我在吃抗生素,喂奶对孩子不好。心里却想我怎么可能给他喂奶呢?我可不想日后有一双下垂如茄子的乳房。孩子是一生,我也是一生,没理由为了孩子的一生就牺牲掉我的快乐吧?再说,现在婴儿配方奶粉那么多,总有一款适合他的。
最近都说婴儿国产奶粉里含三聚青铵,我买了力多精,网上很多母亲都说这个不错。几大罐子,足够他这个月吃的。下个月,我想,他会吃到纯正的牦牛奶,再不怕什么添加物了。
阿姨白天来,晚上由我自己照看。小家伙是白天睡觉,晚上玩,把我折腾得快疯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就任他哭去,自己照样睡觉。
体力稍稍恢复,我就在网上订了拉萨一家宾馆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好,让货运公司发到拉萨。退了房,抱着孩子坐上长途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
到了宾馆,开了QQ,刚好莲在线。一聊才知道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莲在西郊有了房子,卓嘎他们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你呢?好好,还在流浪?”莲问。
“浪迹天涯,随风起舞,不好吗?”我打出这行字,天天在一边的婴儿车里睡得正香。
“还不想安定?”
“安定下来我就死了!”我说,口气仍如过去,只是不想她怀疑我在拉萨,身边还多了个孩子。
轻描淡写地问了卓嘎的地址,说我找到一个配方,专治习惯性流产的,想寄给她。
她把卓嘎的地址打给我,天天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我抱起他,用一只手在健盘上敲出谢谢你莲,等你生孩子时我去看你就下线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天天到了该喝奶的时候。我不会带孩子,只是按照书上说的两个小时喂一次。
冲了奶喂饱他,又换了干爽的尿布,见他沉沉地睡去。知道他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就穿了外衣,戴了帽子,还戴了大大的墨镜,按莲说的地址找去。这是个热闹的小区,新建的藏式房子,有独院也有公寓。青石板的巷道上孩子们在玩足球,老人们在一边晒太阳看着第三代,年轻人总是行色匆匆。
一切都那么安静,一切都那么美好。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站在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外,犹豫了下还是按响门铃后迅速避开,装着一个过路人,不时瞄一眼那道门。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卓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咕噜了句什么又重新关上。
出了小区,在八角街找了个要钱的小孩,问他会不会藏文,他说会。我说你给我用藏文写几句话,我给你一百块钱。他欣喜若狂,转身从小包里翻出作业本和一只秃了的铅笔,按照我说的意思写了,还念了两遍给我听。
我接过,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文字。其实藏文对我来说根本就像天书。他说是那个意思那就是了,我付了钱,把纸放在随身的小包里就回了宾馆。
那一晚我没睡觉,一直看着天天熟睡的小脸。渴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甚至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出生还不到二十天,却一天比一天好看,皮肤不再是皱巴巴的,而是饱满细嫩,鼻子眼睛像极了心底的那个人,皮肤却像我,白白嫩嫩的。我找出指甲刀,小心地给他剪着指甲。握住那软软的小手,感觉自己全身都软了下来。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他蠕动的小嘴,梦里的他,可能还在寻找奶嘴吧。
半夜一点他醒了,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看着我,给他喝了准备好的奶,吃饱喝足后,他笑兮兮的,嘴里还发出“呜呜”声。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能想得起来的所有儿歌。按照书上说的,婴儿喝奶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洗澡。
想给他再洗一次澡,最后一次。
把卫生间的洗脸盆里放了满满的热水,把那小小的身子放进去。小家伙似乎很喜欢洗澡,每次洗澡都安安静静地任我摆弄。洗好后,我轻声哼着摇蓝曲,抱他放在床上铺好的毛巾上,一边替他抹干一边逗他玩。
他不时冲我笑一下,手脚乱舞,我给他抹了爽身粉,穿上蓝色的婴儿服。尽管我事先买了很多粉红的婴儿用品,但仍喜欢给他用蓝色的,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觉得男孩子,应该有他自己的色彩。蓝色很衬他,穿上显得越发的粉嫩。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天天,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健健康康地成长。我也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从此再不流浪。”看着他的黑亮的眼睛,摸着他细细的黑发,我轻轻地说。
当然,他不会记得我,我也不想他记得我。此生,我们的生命有一小段的交集,很短的时间就过去了。但这已足够。
从没矫情地在他面前称呼自己是妈妈,我不是,我只是个寄主,他来这个世上借我的肚子过一下而已。天亮以后,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从此两不相干。
难过吗?难过。舍得吗?不舍得。然而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不是个爱孩子的女人,更不是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可放下的女人。母亲所有的美好形象都不适合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带他来到这个世上。天天,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来,世上自有爱他的人。
此时此刻,看着他粉红的笑脸,我是相信宿命的,命中注定的事,想避也避不了。
那一晚,我一直抱着他,在房间轻轻走动,坐在床上捂着被子跟他轻声说话。他睡着了,不时蠕动一下小嘴,梦里有时还“咯咯”笑出声来。
曾经想过自己结婚后的情形,抱着这样一个漂亮柔软的小宝宝,在体贴的男人陪伴下,跟所有骄傲的小女人一样,从此远离红尘不关四季,相夫教子,平淡而真实地过日子。现在的我,说来也是有婚姻有家之人,只不过那婚姻那家名存着,实际上如了那梦中花,井中影,醒后就散了。
把床头灯调到最低,天天,你是个乖宝宝,原谅我这些日子的不好,你哭的时候,我把你扔在一边不理你,甚至跟你一起哇哇大哭。我自己都是个孩子,我没有照顾天使的经验。感谢你让我成长,天天,好好睡吧,今夜我的怀抱是你的、我的臂弯仍能为你挡风遮寒。这一刻的温暖,如能记住,还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来都是那么美好。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将重新找到轨迹,平行而远离着,不再会有相交的机会。
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柔肠千回百转,所有的过往在这个天光未明的清晨涌上心头。初到拉萨的迷茫、打扮怪异地逛八角街、醉酒后被嘉措扛着在那条千年青石板上狂奔、卓一航的疼惜、莲担忧的眼神、卓嘎阳光般的笑脸……所有的画面,伴了泪水,一幅幅闪过。
卓嘎:
嘉措说既然我们都在拉萨,就买一个房子吧。于是几兄弟开始节约开支,首付二十万在拉萨西郊买了个带院子的藏式房。两层的小楼,厨房修在院子里。还剩了一块空地,男人们在外面陆陆续续带回花草种上。
扎西回了趟老家,把黑鹰也带了来。黑鹰跟莲的尼玛在一起,还生了五个小家伙,有黄有黑,圆呼呼的很可爱。
央宗病治好后不久就怀孕了,我们把她接来拉萨呆了两个月。本来是想她在拉萨待产的,但阿爸催着她回去,说是孩子得生在老家。在我们老家,女人生孩子是不能在家生的,得自己到野地里去生。央宗是头胎,没什么经验,她有些害怕,但抗不过老人。不过我们说好,她生孩子的时候我回去陪她。
在此想啰嗦两句。在我们这样家庭里,孩子来自哪个男人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那个孩子的生命来自于自己的女人。所有的孩子不管血缘,他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平等的,同样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所以当那天清早,我正在打扫院子,听到门铃响起,黑鹰也狂叫的时候,我打开门,见门外放着一辆婴儿车,淡淡的蓝,如头顶的天空,一层白色的纱缦罩在童车上,垂下的纱边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扶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浅黄色旅行包,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
我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看了看两边,没人。我掀开纱缦,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盖着浅蓝色的小被子,戴了一顶粉红的绒毛,小脸红扑扑的,小嘴还不时蠕动一下,睡得正香。
这是谁家的宝贝?居然放在了我们的门口,我大声叫嘉措和扎西出来。
他俩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婴儿车,也是明显地一怔。嘉措问我:“魔女,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放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门铃响,开门出来就发现了这个,却没有大人。”我贪婪地看着熟悉的宝宝,轻轻摸了摸孩子粉红的脸蛋,小声说。
“这里有张纸条。”扎西翻着扶手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天啦……”
“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我朝一脸惊慌的扎西轻声喊。“写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扎西把纸递给我。
这是一张小学生的作业本纸,上面的藏文歪歪扭扭,“卓嘎,这是你的孩子,我把他还给你,他的小名叫天天,大名等你和你的家长来取。”
“天啦……”扎西再一次惊叫。
“又怎么啦?”
“你们看这个,奶瓶,大的小的,十个呢。这是什么?”扎西翻着,拿出一大包东西来。
“尿不湿,现在小孩子都兴用这个。”嘉措说,跟我一起抬着童车,“进屋再说。”
我们把孩子抬进屋,放在客厅里,我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家伙突然睁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笑兮兮的。
“他笑了,他笑了……”我惊奇地看着他,也开心地笑了。
边玛和朗结也下楼来了。看到我臂弯里突然多个孩子,嘴张了老大,半天合不上。
嘉措拿着纸条,跟扎西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问。
“这孩子啊,不明不白的,咱们送派出所吧?”朗结小心看着我说。
“你敢!”我把孩子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他抢了去,“人家不是说了这是我的孩子吗?现在宝宝是我的了,你要是敢送去派出所,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那……我们养着?”嘉措看着其他三个男人,征求似地问。
“不养着还能怎么办。”朗结和边玛看着我,同声回答。扎西只憨憨地点了点头,过来对着我怀里的小家伙傻笑。
“真漂亮,是吧?扎西!”我说,把孩子举到他眼前。“还好香,你闻闻,宝宝身上是不是好香!”
“嘿嘿嘿……”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朗结伸出手来就要抱孩子。
“去,你粗手粗脚的,把宝贝抱坏了。”我白了他一眼,转身避开他的魔手。
“真好看,大哥,长得好像你,不会是你跟哪个女人生的吧?”边玛看了看我怀里的小家伙,转身问嘉措。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嘉措说,也走了过来看着孩子,问我:“你行吗?带一个孩子?”
“我行我行,你放心吧,我肯定带好。”我猛点着头说。
孩子却在这时“哇哇”哭了起来。
“是不是饿了?”扎西说,赶紧从包里翻出奶瓶和奶粉。
“好像不是,有股酸味。可能拉了。”我说,把孩子放在榻上,解开孩子的裤子和尿不湿,居然是个男孩,拉了屎。
我叫边玛打来热水,用毛巾给他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尿不湿,扎西已经冲好奶粉,我接过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塞进孩子的嘴里,他就“叭哒叭哒”地吸了起来。
“就叫他扎西罗布吧,小名还叫天天。过年时我们回老家给他报户口,就说是你在拉萨生的。”嘉措看着孩子,微笑着说。
“好好好,扎西罗布,我们的吉祥宝贝。很好,罗布,你有名字了,扎西罗布,你爸拉给你取的。”我看着孩子轻声说。孩子喝了大半瓶奶,显然吃饱了,精神奕奕地四处看着。
我把奶瓶递给扎西,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一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
罗布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重点。我去帕廊街的新华书店买了两本藏文的孩子养育指南,照着上面说的方法看顾着天天。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那眉那眼甚至那笑,都像及了嘉措的缩小版。所不同的是,罗布的皮肤白暂,就像刚挤出的牛奶一般。偶尔,我也会怀疑是不是嘉措跟某个女人所生,人家无法抚养所以送给了我。不管怎样,我都感激那个送给我天使的人。每次去寺庙,我都会在佛前说出我的感激,请佛祖保佑好心人一生平安。扎西罗布是我们家的吉祥宝贝,平时我仍喜欢叫他天天,尽管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只是直觉地感到,这个名字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取的,我和罗布都应该记住,并且一生感激。
公公婆婆以及家里的男人、央宗都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宝贝,没有人在意他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认知其实也跟我们这个民族对待生命的态度有关系。我们认为,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既然降落在我们家,那是佛菩萨的恩赐。作为家长的嘉措点了头并给他报了户口,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跟央宗生的女儿一样的对待。
我的婚姻生活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但心不再寂寞,因为我有孩子:扎西罗布,我的吉祥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