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舍我其谁
谁也没有想到,庖丁在第三日便被放回,便是盖聂,也是惊了一惊。
就算李斯等人只是初浅的怀疑,但以那些人谨慎多疑的性子,是万万没有理由如此之快地将人放回,莫非…
看了高渐离一眼,发现对方也是颇有疑虑地朝自己看来,便微微颔首,示意单独讲话。
高渐离来到盖聂身旁,压下嗓音道,“这太奇怪了,我不认为那些人会就这么放弃疑点。”见雪女稍稍侧目,他虚起眼,眼中凌厉似箭。
“欲擒故纵。”冷冷地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字,盖聂的眼里是同样的冰冷,“放丁掌柜回来,进而放松我们的戒心。”
高渐离默然,盖聂的话没错,眼下,只是该如何应对。
再次召集起诸位长老,几人合桌而坐,面色皆是万分的凝重。
少顷,徐夫子率先开了口,苍老的声音却仍是宝刀未老的庄严,“李斯狡诈,不可不防。”
庖丁此刻却仿佛忽的想起了什么般,急急地接过徐夫子的话道,“对了,昨日李斯那厮在审问我时,有官兵来报,具体没打听清,只听李斯说了‘儒家’。”
“?!”盖聂和高渐离不约而同地猛然抬头,目光中是难得的震惊和讶异,班大师先是一愣,随即也是黑了脸色,一拍大腿,厉声骂道,“混蛋李斯,想找儒家麻烦!”
大铁锤不明就里,搔搔后脑,憨声道,“他们想找儒家的麻烦,是因为怀疑儒家曾帮过墨家?这墨家怎么肯?”
“铁大哥,你怎么还不懂?”雪女直直地盯着地面,神情愕然,“他们不是想对儒家如何,而是料定墨家不会袖手旁观,他们是想借儒家引出我们。”
此话一落,大铁锤也怔住了,片刻之后,狠狠一跺脚,大声怒骂,“混蛋!卑鄙!”
“李斯是故意让你听到的。”端木蓉平静地看着大铁锤,一字字道。
盖聂点下头,敛起目光,重如磐石,“他放你回来就是让你报信,因为他确信我们即使知道这个陷阱也不得不进。”
重重地叹口气,班大师活动活动机关手,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夹杂他愤恨的叹息,“这是在嘲笑我们啊!”
众人全都沉下目光,一瞬间,无人言话,压抑接踵而至。
所有人都在心中紧张而快速地思索着对策,然而到最后,都只能落败地叹气,没有办法能拯救儒家众人。
盖聂很清楚,若是不去救,墨家可保,但儒家必定万念俱焚。此后又有谁敢对墨家出手相助?忘恩负义注定成为墨家的代名。
然而若是去救,便是不打自招,直接承认了儒家和墨家有关系,如此非但救不成儒家,反而连墨家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近期嬴政必定会在儒家周围布满弓箭手。
脑中快速寻找着可行之法,正想着,忽然有弟子慌慌张张闯入,似是慌不择路,断断续续道,“不…不…不好了!方才在路上见到李斯蒙恬带着大批秦军往小圣贤庄去了,听说还有一个叫做公孙玲珑的人!”
公孙玲珑!
一番话竟是惊得高渐离盖聂纷纷提剑,意欲起身,然终是被理性克制。
高渐离握紧水寒剑,凉气逼人,冷声道,“看来他们就没打算给我们应对的时间。”
众人提剑赶到小圣贤庄的时候,周围已被大批秦军包围,“齐鲁三杰”站在庄门前,躬身迎接前来的大秦丞相李斯。
“不知相国大人前往,有失远迎。”论年龄辈分,伏念最长,位置自然位于最前,待人接客的礼数也应是身先士卒。
李斯颔首,微一躬身,作为还礼,静然道,“客气,要算起来,李斯与各位也可算是同门。”
“我呸!”躲在密林中的大铁锤忍不住啐了一声,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厌恶。
高渐离忙伸手拦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距离最近的一个秦兵回头张望了一番,暗绿色的叶子交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碎响,那士兵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转了回去。
树后屏息的墨家众人都长长地吁出口气,班大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哑声说道,“李斯曾拜儒家荀子为师,若说是同门,也确实不为过。”
正如是说着,忽的传来一声慵懒而娇媚的嗓音,盖聂下意识地怔了一下,抬头望去,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而身边的盗跖大铁锤等人早已是快要憋出内伤,肩膀一抖一抖的。
“子房大人,好久不见,大人真是越来越仪表堂堂了!”人群中持扇而出的绿衣女子,略显丰盈的体态,配上那一副异常自信的神情,竟让盖聂都忍不住在胸腔里发出一声笑。
公孙玲珑,传言精通辩和之术,曾在不久前一人挑战儒家众人,几乎可称为大获全胜,然而,最后张良巧计派上天明,胡搅蛮缠算是让她败了,此番怎又来了?
心中盘算着,眼见伏念等人将他们引进,却不敢冒然。
思前想后,盖聂倏然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先撤离远一点,找好时机回来将他们带出去。”
端木蓉身子一震,猛的抬头望向他,眼中是震惊的惊恐,即便她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班大师凝起眉,神情严肃,“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只是在你出现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秦军必然会搜索附近。”
点下头,盖聂沉默着认同,冷下目光沉思后道,“若是引起混乱呢?”
班大师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你是说制造混乱,让他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身上?”
盖聂沉默不语,正然地看着他,默许。
“不行,这太危险了,”终是忍耐不住,端木蓉接着开口道,“秦军人那么多,少说千人,又不知暗中是否有隐藏,这太冒险了。”蹙起秀气的眉头,她有些微微的恼怒,这不是万全之策,为何无人阻拦,反而一致赞同?
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盖聂低头看了看手中黯然的木剑,神情同样冷肃,他抬眼正视着端木蓉,认真地道,“端木姑娘,这是最佳策略,周围必然会有埋伏,而那些埋伏,恐怕就是阴阳家的人,若非迫不得已,在下也不会出此下策。”
端木蓉愕然,无言以对,男子眼中的坚定让她一时说不出话反驳,只好默然垂了视线,任他们一步步商量对策。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一次赌博。
赌赢了,便是赢了。
赌输了,迎接他的便是千万把刀剑和死亡。
他说得对,这是迫不得已的最佳策略,能够尽量多的保住墨家和儒家。
商量好后,盖聂起身,提剑身侧,表情已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和壮烈,他确实没有那么大的把握,能够在面对秦国黄金火骑兵的同时还对抗阴阳家的人,此番前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看着他的紫衣女子一眼,目光中映出叶片的暗影,摇曳彼间,明灭可见,就这样对望了片刻,盖聂沉声道,“天明就拜托了。”说完,不待回答,便纵身一跃,合着未落的话音,消失在众人眼前。
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端木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便是江湖了吧。那日雪女和她所说的,她不是很懂,虽然和很多行走江湖的人待在一起,她终究只是一介医者,只识救死扶伤,始终不能理解那些江湖人的侠肝义胆,舍我其谁的做法。
然而方才盖聂离去时的毅然和决然,竟让她一时间也是热血沸腾。
她似乎可以理解江湖的概念了。这便是了吧···
“蓉姐姐,走了,一会儿秦军就该来搜索了。”雪女见她一直盯着盖聂离开的地方发呆,忍不住上去拉了她一把。
端木蓉怔怔地回头,似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起身机械性地跟着跑,眼中什么也没有。
身后,霍然爆出一阵骚乱,怒吼声,马嘶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他已经到了吧。
也只有他,那个被称为‘秦国第一剑客’的男子,才有这样的本事,让上千秦军望而生畏。
傻瓜,活着回来啊···
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声,端木蓉敛起思绪,匆忙跟上众人的脚步,远离那个是非之地,杀戮,似乎已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