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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谁魔谁佛(4)


  陆渐一声低喝,纵身、出刀。他蓄力而发,刀速如故,千神宗却快了数倍,左手二指拈住右刀,右手攥住左刃。

  叮当声不绝,左刀粉碎,右刀寸折,无俦巨力自千神宗双手涌出,“喀嚓”两声,陆渐双臂齐肘而断,发出凄厉惨哼。千神宗纵声长笑,右拳一舒,细亮的钢屑簌簌下落。

  “你会死得很舒服。”千神宗狞笑道,“我先断你四肢,吊在梁上,让你亲眼瞧着我如何摆布这位小公主,然后再细细碎了你,丢在山沟里喂狼。”

  “陆渐……”阿市的声音微不可闻,陆渐的心却似沉到千寻谷底。他感到阿市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骨骼断了,肌肤的知觉仍在,刹那间,无名的悲凉涌上心头。千神宗跨出一步,陆渐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下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不知何时,殿外传来悠悠的诵经声,竟非倭言,而是华语。

  陆渐忍不住睁眼望去,却见千神宗的双脚钉在地上,脸上露出惊怒神气。

  “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那诵经声绵绵而至,千神宗忽地焦躁起来,破口怒骂:“洗足,洗足,洗你妈的大臭足……”骂的竟也是极粗野的华语。

  陆渐听得吃惊,忽见千神宗操起一截断刃,嗖地掷向门外,门外的诵经声兀自不绝:“……敷坐而坐。”千神宗怒道:“坐你老母,鱼和尚,有种的滚进来!”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左膝着地……”随着念经之声,一个白眉灰袍的瘦小老僧左手竖立,右手二指捻着一截断刃,步子舒缓,飘然而入。

  “左膝着地,哈哈,照啊,”千神宗笑道,“爷爷就是佛,鱼和尚,你见了爷爷怎么不左膝着地?”

  鱼和尚面容枯槁,闻言白眉微挑,淡淡说道:“大言无忌,不知所谓。不能啊不能,你不过是佛身上的一只跳蚤罢了。”

  千神宗冷笑道:“谁是不能?老子叫千神宗,千神之长,万佛之宗。鱼和尚,你这十多年逼得老子好苦,今晚难得有点儿乐子,你又来坏我的好事。”

  “不能,这十多年来,你奸淫掳掠,杀人无数。”鱼和尚叹了一口气,“自九如祖师、花生大士以降,我门中从未出此妖孽,若不能将你度入无间地狱,和尚永远无法解脱。”

  “想杀老子?哈,怕是有点儿难处。”千神宗笑了笑,“这两年来,老子的大金刚神力已有大成,力扛九鼎,超越三界,你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拆。”

  鱼和尚叹道:“你若当真大成,又何必穿石甲、使重刀,强行压抑体内大能?分明是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顶多是个‘一合生相’。何况佛门善法,无相无法,无休无止,何来大成之说?”

  千神宗冷笑道:“鱼和尚,你也就是嘴巴厉害。当年遇上万归藏,还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赶来东瀛,做了个缩头乌龟?在比睿山,你持无法无相、无我无佛之说,舌灿莲花,三日三夜间辩折千僧,将一向宗、真宗、日莲宗千余倭僧斩于舌下。结果如何,还不是被那帮东瀛和尚称之为目无佛祖的“佛敌”,下令天下信徒追杀。哼,老子便不吃那一套,嘴巴再厉害也是空的,刀子砍头却是实的。辩折千僧算什么,在北伊势,我刀斩千人,杀得血流成河,从此之后,东瀛佛门闻风丧胆,若不是你处处作梗,老子早就直上比睿山,杀他个鸡犬不留。”

  “罪过,罪过。”鱼和尚叹道,“不能,你入魔太深。”

  千神宗笑道:“你不是常说无法不破,一切善法均有破绽,是故有法不如无法。既然都有破绽,佛法、魔法又有什么分别?与其行佛法行到你这个地步,还不如大行魔法,杀人放火抢女人,图个眼前痛快。嘿,说起来,老子这也算无法,如来说法,名为无法无相,老子说法,叫做他奶奶的无法无天,我与如来,也算殊途同归了。”

  “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无极,本无参差。”鱼和尚轻轻一叹,“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无相之说,魔亦有无穷之变化。佛魔之别,只在初衷。当日,世尊眼见众生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种种苦状,心怜悯之,苦求无上妙谛,解脱众生苦难,故于菩提树下经历诸方魔劫,创设古今未有之法。佛之初衷,在于众生。而你则不然,为图一己之私欲,置众生于水火,杀人放火、淫辱妇女,无非图自身之享乐,故而你的初衷,在于我。只此一念,已入万劫不复之境。”

  千神宗呸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么会说,怎么还是输给万归藏了?他为一己私欲,杀人如麻,算不算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的‘大金刚神力’怎么破不了他的‘周流六虚功’?”

  鱼和尚道:“既然无法不破,破与不破只在刹那。和尚的法尚未臻空明圆觉之境,为万归藏所破也是应当,若是花生大士尚在,万归藏岂能横行天下?”

  千神宗哈哈大笑:“闹了半天,总是强者为王,咱们还是拳头上见高低吧!”说罢,一拳挥出。这一拳并不迅捷,相反很慢,陆渐却似乎生出错觉,时光随他巨拳推移,竟也变得缓了。

  鱼和尚神色凝重,也慢慢送出一拳。两只拳头,一只瘦小干枯,一只硕大丰满,撞在一起,偌大神社陡然一震,房顶尘埃瓦屑簌簌而下。陆渐的心头便似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两人纹丝不动,慢慢收拳,另一拳又缓缓打出,两拳未交,堂中已如飓风卷过,屋瓦哗啦啦跳跃有声,艳姬们面色惊恐,纷纷闪至墙边。陆渐忽地挣起,挡在阿市上面,他双臂已断,无力支撑,不小心压着阿市,阿市轻哼一声,陆渐见她泪水滚动,不由窘道:“对不住,压痛你了。”话音未落,屋瓦坠如雨落,打在他头颈后背,陆渐疼痛难忍,连连惨哼。

  “陆渐。”阿市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你别管我,快走呀。”她饱受惊吓折磨,声音极轻极细,陆渐若不与她面面相对,也难听见,当下忍痛笑道:“不打紧,我一定救你出去。”

  忽听千神宗闷哼一声,倒退一步。两人见状,均是一喜。

  “和尚早已说过,”鱼和尚踏上一步,“你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伤敌八千,自损一万,终究难入神妙之境。”

  他说一句,送一拳,千神宗则退一步,步步后退,已近墙角。他的长臂忽向后伸,抓住风姬,嘻嘻笑道:“这娘儿们皮肉细嫩,滋味绝佳,咱们师徒理当有福同享!”说着,将风姬迎向鱼和尚。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血肉之躯身当其间,便与蝼蚁无异。鱼和尚劲力疾缩,变拳为抓,接住风姬,突觉巨力涌至,顿时倒退一步,再瞧风姬,已是肋骨寸断,口吐鲜血,竟被千神宗趁机震死,鱼和尚不由口宣佛号,流露悲愤之色。

  千神宗哈哈大笑,一回身又抓住露姬,笑道:“这美人的双腿浑圆修长,床第之间妙不可言,也请师父笑纳。”说罢,大力掷出。

  鱼和尚无可回避,只得接住露姬,但千神宗将无俦大力注入露姬体内,鱼和尚接人,顿受莫大撞击。低头瞧时,露姬口溢鲜血,香消玉陨,不由白眉倒立,厉声道:“无耻孽障!”

  千神宗反手又抓一女,笑道:“此女眉眼生动,媚态天然,哈哈,也是难得的尤物呢!”挥手掷向鱼和尚,一时间,他将诸女当成兵器,借物传功,以大金刚神力撞击鱼和尚。鱼和尚心忧诸姬安危,不敢运动抵御,连遭撞击,只觉喉头发甜,眼前金星乱迸。那些姬女本是千神宗掳来,长久生于淫威之下,心胆已丧,一时惊得呆傻,靠在墙边发抖,直如待宰的羔羊。

  陆渐瞧得心急,用倭语叫道:“你们快逃啊!”众女子耳中听见,双腿却不听使唤。千神宗出手如电,掷一人,杀一人,顷刻间,六名姬女尽数毙命,他忽地掉头,望见陆渐、阿市,面露狞笑,纵身掠来。

  人影一闪,鱼和尚口噙鲜血,拦在前方,两人齐喝一声,四拳相交,鱼和尚“噔噔噔”倒退三步。

  “师父承让!”千神宗狞声狂笑,一拳打中鱼和尚心口,忽觉这一拳中体,骨骼并未粉碎,鱼和尚的心口反而生出极大的黏劲,将他拳头黏住,一股热流顺着手臂急涌而来,热流所至,千神宗筋脉胀痛,竟难提起气力,不由骇然色变,“这是……”

  “断生入灭,万象俱空,以我此躯,化彼红莲。”鱼和尚长叹道,“不能,你也当听说过‘红莲化身断灭大法’?”

  千神宗厉声道:“死和尚,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善哉善哉。”鱼和尚叹一口气,眉间流露出一丝凄凉,“你的武功自我而来,你的罪孽也由我而起,今日你我师徒同归于尽,天意昭昭,合当如是。”

  原来鱼和尚被千神宗以姬女为武器,连受重创,心知无法再与此獠抗衡,当下毅然施展“红莲化身断灭大法”,将浑身血肉化为无俦大能,注入千神宗体内。鱼和尚固然血肉化尽、枯败而死,千神宗也势必被那绝世怪力冲破周身经脉,与鱼和尚同归于尽。

  千神宗狠啐一口,忽道:“死和尚,你想得美!”大喝一声,拼死跨出一步,鱼和尚伤损之躯,又展大法,马步竟被拖动。千神宗身高臂长,一伸手已按住陆渐的后心,厉声道:“死和尚,你……你不撤功,老子……老子一掌震死他们。”

  鱼和尚白眉紧皱,陆渐此时伏于阿市身上,千神宗若撇了性命不要,大力一吐,这对年轻男女必然双双毙命。但若放过此獠,固然放虎归山,自己三人也绝无幸理。鱼和尚心中权衡,不觉好生为难。

  千神宗只觉气力渐衰,心知拖下去必死无疑,心一横:“老子先震死这个男的,死和尚慈悲为怀,必然心软,他心一软,便有机可趁。”他曾为鱼和尚的弟子,深知此老性情,算计已定,正待吐劲,忽觉头顶一沉,多了一个毛茸茸的物事,还未还过神来,左眼剧痛钻心,不由得厉声惨叫。

  “北落师门。”陆渐惊呼一声,但见波斯猫趴在千神宗头顶,前爪血淋淋攥着一只眼球,敢情它这一抓,竟将千神宗的左眼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