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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水火交煎(2)


  姚晴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股彻骨寒意:“为何胭脂虎刚死就出现了如此怪事?据说恶人死后就会变成恶鬼,莫非胭脂虎这大恶人死后也化身厉鬼,向我报仇么?”她平日不信鬼神,但眼前的情形太过诡异,无法以常理解释,不由得银牙一咬,大声叫道:“胭脂虎,杀你的人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变鬼索命,不要连累别人。”

  姚江寒吃惊道:“阿晴,你说什么?”姚晴凄然一笑,说道:“胭脂虎害了娘,我杀了她偿命,她背上的剑是我刺的。”

  姚江寒怒道:“难怪小陈说你杀他,你娘是病死的,关她什么事?小陈与你娘亲如姐妹,怎么又会害她?”姚晴冷笑道:“你这个老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姚江寒勃然大怒,厉声道:“死丫头反了?左右一死,我先杀了你,清理门户。”他素来骄狂,忽然遭此挫折,不觉心性大变,只觉人人可恨,人人该杀,长剑一摆,竟向女儿刺下。

  姚晴不料父亲不顾父女情分,一时惊得呆了,休说躲闪,眨眼也是不及。才觉剑风飙起,那剑锋已贴颈而过,寒气森森,砭肌刺骨。刹那间,忽觉有人将她奋力一拉,向后拖出老远。

  姚晴回头望去,正是陆渐,他身旁立着那怀抱波斯猫的红衫夷女。再瞧父亲,只见他瞪着自己,面目凶狠,举剑嗖嗖疾刺,可惜出剑之时便已歪了,说什么也刺不到自己。

  陆渐怪道:“仙碧姐姐,他怎么了?”夷女叹道:“我用‘乱神’之术扰乱了他的神智,他看得见,却刺不着。”

  “陆渐!”姚晴惊魂初定,又觉愤怒,“你竟然勾结妖女?”

  陆渐讪讪道:“阿晴,仙碧姐姐不是妖女,刚才多亏她救你,要么……”

  “谁稀罕她来救?”姚晴大声道,“我……我被爹爹杀了更好。”说到这里,泪水顺着雪白的双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仙碧冷笑道:“我也不稀罕救你,只瞧着陆渐的面子。”姚晴听了这话,没来由心里一酸,气道:“陆渐,你再叫她一声姐姐,我从此再也不理你了。”陆渐瞧瞧仙碧,见她含笑不语,再瞧姚晴,却是秀目含嗔,心中好不为难,说道:“阿晴,仙碧姐姐救过我的命,若不是她,你也杀不了胭脂虎的。”

  姚晴露出迷惑之色,正要细问,忽听仙碧淡淡说道:“陆渐,少说废话。”陆渐叹了口气,再不多言。

  原来,陆渐见姚晴追赶胭脂虎,欲要跟随,却觉头晕目眩。他推倒书架、抱住胭脂虎,几乎耗尽了平生气力,更被胭脂虎踢中膝盖,疼痛难起。正焦急间,忽见眼前红影闪动,却是一名女子玉立身前。

  陆渐识出此人就是林中所见的红衫夷女,好不奇怪,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怎么不能来?”夷女笑吟吟地说道,“姚家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陆渐挣了一下,却爬不起来,急得眼里泪花儿乱滚。

  “傻小子!”那夷女叹道,“你真的那么喜欢这个阿晴?”陆渐面红耳赤,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夷女摇头道:“这少女年纪虽小,但心机深,手段狠,许多大人也比不上,你若喜欢她,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陆渐摇头道:“我不怕。”夷女道:“她骗你你也不怕?”陆渐仍是摇头。夷女又道:“若要杀你呢?”陆渐犹豫一下,问道:“她为什么杀我?”夷女道:“阿晴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若她发觉有比你更重要的物事,说不准就会害你。”

  陆渐似懂非懂,想了想,叹道:“要是这样,我便让她杀好了。”

  那夷女望着他,眼神微微散乱,忽地叹道:“真是傻子。只不过,若天底下的男子都如你一般,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女子了。”说罢,流露凄凉之色,又叹一口气,扶起陆渐。陆渐只觉得后心被她按住的地方热乎乎、麻酥酥,忽地一股热气钻进去,禁不住“啊”的一声叫唤起来。夷女笑道:“别怕,起初有些难过,以后却很舒服。”

  陆渐只觉那股热气在体内钻来钻去,渐渐有了力气,膝盖上的痛楚也慢慢消散,直待那夷女撤手,他舒展手足,但觉遍体舒泰,不由喜道:“姐姐果真不骗人。”

  “那也未必!”夷女冷冷道,“但我只骗聪明人,不骗傻子。”陆渐委屈道:“人人都说我傻,我真的傻么?”夷女笑道:“你就不傻,也太老实。”说罢,招了招手,“北落师门。”

  那只雪白的波斯猫应声钻进夷女怀里。陆渐奇怪道:“它叫北落师门?”夷女点头笑道:“它是南天众星之王,最亮的北落师门。”陆渐道:“它是猫,又不是星星。”夷女笑道:“它和星星一样了不起,方才若不是它,你就活不了了,它救了你的命,你可得好好谢它。”

  陆渐恍然大悟,想到方才自己动弹不得,这波斯猫突然出现在房梁上,然后自己便能动了。若非如此,自己与阿晴绝难活命。虽然不知这小猫如何救了自己,但夷女这么说了,那就必然不假,当下恭恭敬敬地向那猫儿鞠了一躬,说道:“北落师门,谢谢你了,待我帮完阿晴,就打最好的鱼给你吃。”说罢,又向夷女鞠了一躬,转身便走。

  夷女笑道:“你去帮那小丫头么?”陆渐“嗯”了一声。夷女道:“你知道她们去了哪里?”陆渐不觉摇头。夷女叹道:“真是傻子。”说罢,托住他肘,陆渐顿觉浑身一轻,蹈虚而起。奇怪间,一阵风迎面吹来,陆渐眼中迷离,张眼之时,身子已在书房之外。

  陆渐奇道:“姐姐,你做什么?”夷女笑道:“带你去找小丫头呀!”陆渐感激道:“姐姐,我叫陆渐,你叫什么名字?”夷女笑道:“我叫仙碧。”

  陆渐奇道:“你的名字好怪,跟你的相貌一样奇怪。”仙碧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出生在很远很远的西方,你若去那里,人家也会觉得你很奇怪。”陆渐想了想,问道:“是波斯还是大秦?”仙碧“咦”了一声,怪道:“你年纪小,知道的却不少。”陆渐道:“我爷爷是一位海客,他说西方最远的是大秦,第二就是波斯。”

  仙碧叹道:“我的故乡还要远许多。你们大明的官儿,在万国地图上称它英吉利。”

  陆渐不觉神往:“将来我有了海船,一定去姐姐的家乡看一看……”忽觉身形一顿,抬眼望去,仙碧神色惊诧,正欲发问,忽被她捂住了嘴,女子的手掌温暖柔软,手上幽香如兰,闻起来十分舒服。

  仙碧闪到假山后面,悄声说道:“陆渐,你不觉得奇怪么,走了这么远,也不见一个人。”她如此一说,陆渐也想起来了,沿途行来,果然不见有人。忽听仙碧说道:“噤声。”陆渐只听得“哗哗”轻响,透过假山的缝隙望去,只见两个丫环正从左方走来,步子奇怪,一脚跨出,另一脚慢慢拖上。

  仙碧待丫环去远,黯然叹道:“我来晚了。”话音方落,突然搀着陆渐,纵身跃起。只听“啪”的一声,一道银亮水箭射中假山,水花四溅。陆渐回头望去,却是一个青衣庄丁,面皮浮肿,眼神呆滞,忽又抬头,口中吐出一道水箭。仙碧落在假山顶上,一挥袖,那道水箭在半空中似被无形之力裹住,变成了一团亮晶晶的水球,滴溜溜凌空乱转。

  青衣庄丁口中水箭不绝,势成一道水柱,与那水球相连,以至于水球不断膨胀。陆渐却觉仙碧的身子滚烫起来,抬头望去,女子雪白的双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一层明丽的霞色,碧眼流光,灿若星斗。庄丁的肌肤却眼瞧着干枯下去,陆渐见此奇景,不由惊叫起来。

  两人一上一下,僵持了数息工夫,水球涨到人头大小,仙碧忽吸一口气,水球陡然下沉。水球旋转跳跃,似要挣扎摆脱,可那地里仿佛藏有一股吸力,水球顷刻之间尽数化入土中。与之同时,庄丁向前一扑,再不动弹。

  仙碧抹去额上细汗,低声道:“好险。”陆渐的心子扑扑直跳,指着那庄丁道:“他怎么了?”仙碧道:“死了。”

  陆渐一惊,却听仙碧喃喃道:“今日糟了。”陆渐奇道:“你说什么?”仙碧叹道:“陆渐,我帮不了你了,庄里来了一个大恶人,我应付不了,这个庄子怕是要毁了。”

  陆渐吃惊道:“他跟姚家有仇吗?”仙碧摇头道:“仇却没有,但他此次前来,全为抢夺一件紧要物件,却又害怕对手,于是使了个极恶毒的法子,不惜赔上庄里所有人的性命。”

  陆渐心跳更剧,吃力地说道:“全庄的性命,那阿晴……”仙碧淡然道:“她么,怕是已经死了。”陆渐脸上血色尽退,大声道:“我不信……”

  “骗你做什么?”仙碧摇头叹气,“我也是为那物件而来。大恶人知道我来了,假手这庄丁示威,让我知难而退……”

  她忽觉陆渐奋力挣扎,不由生气道:“你明知是送死也要去吗?”陆渐眼眶一红,咬牙道:“她死了,我也不活……”

  仙碧不解道:“小丫头狡猾狠毒,值得你为她送命吗?”陆渐脸一红,低头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只要见了她,便觉十分欢喜,若不见她,心中便像是丢了什么。”

  仙碧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若是那人对我有这孩子的一半,我也心满意足了。”想到这儿,忽一咬牙,大声道,“北落师门,乱神。”波斯猫轻叫一声,幽黑的瞳仁变成了一道细缝。

  仙碧托起陆渐,飞身纵起,“嗖嗖”两声,两道水箭凌空射来,彼此撞在一处,迸出夺目水花。仙碧一拂袖,将那团水花扫开,只见银光闪动,又有十余道水箭激射而来,可是全都落在两侧。

  “坤元!”仙碧忽又锐喝一声,北落师门的瞳子应声收缩如针,刹那间,陆渐身周的气流急速旋转,屋顶的青瓦似被无形异力牵引,冲天而起,密密层层,结成两道屏障。

  忽见黑影闪动,七个仆婢跃上房顶,碗口粗细的水箭从口中吐出,水箭近身,屋瓦皆碎。北落师门“喵”的一声,颈毛竖了起来。仙碧脸色煞白,一顿足,跃起丈余,轻飘飘地落在仆婢身后,袖间吐出一道银虹。陆渐只听破空锐响,回头望去,仆婢的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

  陆渐惊叫道:“你……你怎么杀人?”仙碧的手中多了一口细长的软剑,微微喘气道:“别大惊小怪,他们不过是活死人,一旦成了水鬼,就跟死了差不多。”说话间,又有十个仆婢跃上房顶。

  仙碧紧了紧手中之剑,露出一丝苦笑。方才那七道“水魂之剑”聚合了七名“水鬼”的浑身精气,仙碧虽然用“坤元之术”挡下,内息却大受震荡,只好出剑抵挡。可是“水魂之剑”无孔不入,只有她本身的内功方可抵挡,若以寻常兵刃应敌,稍不留神,便为所趁,她本身虽不畏惧,陆渐却难免遭殃。

  为难间,远处火光冲天,一闪即灭,那些“水鬼”若受无形召唤,纷纷纵身下房,一跃丈余,向着远处奔去。

  仙碧面露喜色,搀起陆渐向前飞奔,她料想胭脂虎若要求援,必寻姚江寒,当下直奔前厅。奔走间,只见许多“水鬼”也向前厅奔去,不由暗暗吃惊,忽听一声闷响传来,顿时花容惨变,叫道:“败血之剑!”足下一急,抢到前厅房顶,探头望去,姚氏父女被水鬼团团围住,似正在争论什么。

  仙碧见姚晴无恙,大大松了一口气,陆渐更觉欢喜,正要叫喊,忽见姚江寒面露杀机,举剑向姚晴刺出。

  仙碧身经百战,一瞧姚江寒神色,便觉不妙,急急发动“乱神”之术。姚江寒心神震动,一剑刺偏。仙碧飞身纵下,始一落地,陆渐便冒死抢出,将姚晴拉了过来。

  谁知姚晴伤心之余,竟把满腹的怨气发在了仙碧身上。仙碧冒险救人,反而落得如此结果,真是又惊又怒,也懒得分辩,只是冷笑不已。

  姚晴见父亲举止癫狂,又伤心,又难过,忍不住说道:“妖女,快解了我爹的妖术。”仙碧越发气恼,心想:“若不是我的妖术,你能活么?”赌气之下,解开乱神之术。

  秘术方解,精芒电闪,姚江寒一剑掣空,突地刺来。他号称“千江不流”,仙碧虽有奇能在身,仓猝间也躲不过如斯快剑,只来得及让过胸口要害,血光乍现,肩头已被贯穿。

  原来姚江寒心神被扰,双耳尚聪,众人所说,均然听见,只疑这种种怪事都由仙碧而起,心道擒贼擒王,是以秘术一解,挥剑就刺。

  仙碧长剑及体,便应势后退,长剑脱出体外,痛得她几乎昏了过去。却见姚江寒二剑又来,她当下奋力一滚,滚到一名“水鬼”身后。

  那些“水鬼”不知为何,聚在那里一动不动。姚江寒心有所忌,长剑绕过水鬼,再刺仙碧。仙碧连滚两滚圈,肩窝血如泉涌,忽觉怀中一空,北落师门已跳了出去。

  姚江寒专注仙碧,冷不防那只波斯猫躬身翘足,颈毛直竖,眼中发出幽幽蓝光。姚江寒正想使一招“偷龙转凤”,不料脑中一空,居然忘了如何使法。他呆了呆,剑势一缓,又被仙碧脱出剑底,急变招“长空击鹰”,刚刚跳起,忽又忘了下半招如何施展。姚江寒惊怒交迸,再变“芝兰玉树”、“疾风骤雨”、“白驹过隙”、“吉光片羽”……每一招均只使了小半,后面的大半说什么也想不起来。

  “断水剑法”原有七十二招,待姚江寒使到第七十二招时,猛可发觉自己连一招完整的“断水剑法”也想不起来了。

  陆渐见仙碧遇险,正想拼死救护,谁知姚江寒一招“偷鸡摸狗”使了半招,忽又变成“刺麻雀”,“刺麻雀”使了不足一半,又变成了“蘑菇大树”……总之直到“马毛鸟羽”,每一招陆渐都认得,但每一招姚江寒均未使足,长剑居空乱舞,总是不肯刺出。

  陆渐瞧得惊讶,姚晴也睁大双眼。忽见姚江寒步履踉跄,长剑下垂,眼中茫茫然一片,仿佛失去了魂魄。陆渐抢上前去,扶起仙碧。姚晴也扶住父亲,却被姚江寒使劲摔开,只见他拧着眉头,似乎遇上莫大难题,口中喃喃道:“下一招呢,下一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