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星耀。
当夜幕缓缓降临之时,定北侯府的这场饕餮盛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宴客厅位于侯府正南方,名为南国厅,厅内富丽堂皇,富贵奢华之气尽显。这南国厅本已极大,但此时仍然被来宾坐得满满当当。在大厅的中央尽头,有一高台,高台上摆有三张金雕玉砌的豪华宴桌,只是此时这三张宴桌却上空无一人,很显然他们的主人还并没有入席。
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身份各自入席就坐,周大善人的坐席则相对有些靠后些,离主台甚远,也不是很显眼。
大宴将启,来宾各自归席,等待主人的出现,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相邻宾客还不时传来些许的寒暄声。
侯府侍从在宾客中穿行,色香味浓的山珍海味一盘盘川流而上,瞬间就摆满了一桌。
传言中,皇室宫廷内任意一餐上任何一道普通的菜肴,便可以抵上一个普通人家数年的收入。
事实上,定北侯府的这次大宴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见一道道由帝国顶级大厨烹制而成的精美别致的佳肴出现在各位来宾的餐桌上,俱都是平日里很难见到的美味珍馐,让众人大动食指之际也大开眼界。
可是这美味虽好,但是却难以吸引周善财的目光。
他这一辈子,可以说什么好吃的都吃过。这年纪一大,就更加重注养生,所以佳肴虽然美味,他却实在毫无兴趣。
此时的他以一手撑着额头,眉宇间有忧色。当他得知自己的女儿与世子殿下发生了冲突以后,他的情绪便微微地有点糟糕。
目前他还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位王爷的世子,但是得罪了这样的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周夜雪今天闯了祸事,虽然错不在她,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可能为父亲带去了不小的麻烦,因此一直乖巧地坐在他父亲的身边。
如此豪华盛大的宴会,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多人的场合,真的让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些兴奋,她睁圆了眼睛,好奇的打量周围的一切。
周善财转眼看了身边可爱的女儿一眼,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慈爱,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周夜雪的头,眼光变得温柔无比。与此同时,一股勇气也他内心升腾。哼,管他是谁!为了宝贝女儿,他周善财有勇气和胆量与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人去拼上一拼,斗上一斗。
莫凝曦也对菜肴不甚感兴趣,她一向素食惯了,少食荤腥,一见到这些由众多肉类和油脂构成的食物,反而微微有些不喜。
好在这种热闹宏大的场面让她觉得还是挺有趣。
而萧禹更没有心思看这些菜肴一眼,自从进入这个大厅以后,他就隐隐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视他,这道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心绪不宁。
他放眼四望,试图在茫茫人群中找到这个诡异的目光,但是这道目光的主人似乎对萧禹的举动早有察觉。任凭他如何努力,却始终难觅他的踪迹。
只是看着,找着,就觉得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萧禹赫然发现,此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前方。
他抬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向着大厅看去,只见大厅正中,在大管家韩兴德和另外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陪伴下,一个身着蓝袍,面容儒雅的清瘦中年男子,正在缓步而上,走向那座高台。
他的袍服湛蓝,一尘不染。
侯府大厅内灯火通明,他每走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了斑驳的背影。
他的鬓角已有霜白,只有那坚毅的双眸衬托出他发髻下月白挂链的光泽。
他的背脊挺的笔直,好似一把利剑,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他只是慢慢的走着,但是那风度气质早已经折服全场。
根本无需思考,在这里,能够有如此气场的人,只有一个人。
当然就是定北候韩进之。
虽然相隔极远,但是以萧禹的眼力,仍然能清晰的看到韩进之的模样。他定定的看着定北候的模样,有一股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慢慢升起。
一别经年,大将军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
在豪华宴桌的正中央,他就那样端坐在那里,这个并不算高大的男人却让人感觉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在那里,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那就是定北候韩进之,是他应该熟悉无比的韩大将军,而在他身边的人,则是厉长青。
这两人,都曾经是他边塞生涯记忆中难以磨灭的一份子。
不过只是曾经。
现在的他,却并不记得这些了。
萧禹呆呆的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脑海中陷入了迷乱的境地。依稀有些恍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宴开启,周围人群嘈杂一片,可是萧禹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听见一样,甚至连台上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不知道。一直到莫凝曦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从那个迷乱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莫凝曦看着他,大大的眼眸之中充满了关切:“你怎么了?”
萧禹依然看着韩进之,他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我好像见过他。”
“他?你见过谁?”莫凝曦顺着萧禹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众人觥筹交错,纷乱复杂的身影。
“定北候韩进之。”
莫凝曦的目光这才转移到韩进之的身上,她眉头渐渐蹙起:“你见过定北候?”
“我不知道,只是真的觉得好生熟悉。”
莫凝曦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
萧禹的话,让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一年前,回想起她初见时萧禹的样子。
那时的他身受重伤,昏迷在她的小屋内。他身披重甲,明显是是一副帝国将官的打扮,随身携带的那把佩刀也充分表明了他的身份。
虽然她并不知道葫芦谷一战的事情,但是她默默计算了下定北候南归的时间,似乎恰好能够对的上。
这是巧合吗?
难道说,铁牛真的会和韩进之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果是的话,那么他究竟会是定北候的什么人呢?
想着,想着,她原本不错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黯淡下来,整个人也沉默了。
……
……
众人都各有心思,只是听着皇帝特派的的特使讲话过后,周善财原本就有些忧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话语的开头总是好的,正历皇帝的特使详细的向在座众人讲述了定北候的功绩,什么北方塞外诸族已经被杀得丢盔弃甲,溃逃数十里。什么南方黄天将手下强者被斩首无数,被打得跪地求和。定北候韩进之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帝国形势一片大好云云。
这是正历皇帝的调调,可惜的是他的这个调调底下的大多数人并不认同。
在座诸人都不是傻子,他们都不是小人物,帝国形势与他们的未来休戚相关,掌握最新的消息可是他们的必修课。
要知道帝国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早就把前朝几为皇帝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点家底给打空了。现在的国库早就是一个空壳子,南都以外的局势已经非常糟糕,传言北方青幽并徐四州早已流民遍地,民不聊生,百姓的生活已经到达了不能再低的底线。
这些不好的消息,让这些大人物们很忧虑,但是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忧虑。
那就是正历皇帝。
他在忧虑,没有钱,怎么打仗?
他在忧虑,没有钱,怎么让那些前线战士为他去卖命?
要知道那些前线战士已经南征北战数年,绝大多数老兵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还家看过一眼,在军中厌战的情绪已然高涨。
好在帝国重视武力,军中的将士们的收入极高。打上一年仗,如果侥幸不死的话,便可抵上寻常人半辈子的收入。
除去那些不太靠谱的信仰之外,为了钱奋斗,已经是这些前线将士们唯一能支撑下去的理由。
但是很不幸,这么多年仗打下来,帝国真的已经快没有钱了。
正历皇帝无奈之下,只好把脑筋动到这些掌握帝国经济命脉的贵人们身上。
总而言之,特使表达的大意这些达官贵人已经听得很明白。
帝国未来必然是美好的,但是为了未来的美好,大家必须精诚团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贡献给国家。
帝国的新政策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出台,这些东西可不是口头上说说,肯定也必定要落到实处。
而今天,就是落实这些新政策的第一步。
不过,真正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又有谁会愿意呢?
正历皇帝的特使在台上说得口沫横飞,底下众人的脸色早已阴郁了一大片,只有定北候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