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城眼里风起云涌,过了许久,生硬道：“连初,起来!”r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一片倔强的绝望和无奈,“现在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r
“起来,到我身边来。”r
她没有动,“你走吧,我来处理后面的事情。”r
殊城面容微微一动,定眸看着她惨然的脸色,过了好一会,说：“我是很想杀了他,不过这一次不是我。”r
“什么？”连初眼睛乍然一亮。r
“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结果发现想杀他的人还真不少。他刚才从后窗逃走了,不过,现在被人追上没有可就说不准。”r
连初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真的吗？!”r
殊城看着她明亮执着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为了我没杀人？还是为了他没死？”r
她一把抱住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混蛋混蛋,你吓死我了!”r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去看看他是死是活？”r
连初一下怔住,沉默了好一会,低声道：“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她看看他怀里的溪亭,“我们先送溪亭去医院吧。”r
直到这时殊城峻严的唇角方才露出一丝微微的弧度,他没有说话,转身往巷子口走去。r
连初怔了怔,跟在他的身后。在快走出巷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微缓,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狭长幽深的小巷仿佛看不清尽头。r
医生为溪亭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并没有大碍,只是她平时身体就很虚弱,又受了些外伤和刺激,暂时昏迷。当夜,溪亭留在医院观察。r
院方为他们安排了VIP病房,其实就是一个两室一厅,两人把溪亭安顿好后便到另一间房子休息。r
此刻已近午夜三点,连初一身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却毫无睡意。门口殊城又和主治医师交谈两句,走进房间。连初一见他,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r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连初压住心中的忐忑,说：“殊城,我那天去见他只是想去说服他离开A市,你不要误会。”r
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问：“为什么？”r
她在他目光下慢慢变得坦然,“因为……我不想再让过去的事情影响到我们现在的生活。”r
室内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殊城缓缓道：“连初,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让它过去就能过去,逃避不是办法,你知不知道杜庭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干得又是什么事情……”r
“那些我都不关心!”连初忽然高声打断他,固执地说：“对我而言,那些都过去了!殊城,我只在乎你。”r
殊城沉默下来,连初上前一步紧紧靠在他胸口,“我最怕的就是发生刚才那一幕。林致告诉了我你在美国的事情,殊城,别再为了我干傻事。我怕这个,真怕。”r
是的,他知道她是真的怕。r
他从未见过她方才那般失控崩溃的模样,她那些话语和眼泪……几年以来,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确定连初对自己的感情!那一刻翻涌的心潮难以言喻。r
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她说的也对,过去了的便让它们都过去吧,她已经回到自己身边,那是她的愿望,有什么不能满足她呢？r
可此刻冷静下来却愈发觉得疑云重重,连初的态度与其说是真的放下,不如说是刻意回避和遗忘。她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提也不愿意提？她也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为什么明明还爱着自己又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有……她方才那些痛苦和沮丧是只为了自己,还是既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男人？r
沉吟良久,殊城缓缓问：“连初,你生不生气？”r
“什么？”r
“我瞒着你监视你和他的行踪,你会不会觉得我不信任你不尊重你？”r
连初一愣,“不,没有。”r
“为什么没有？”他逼问。r
“我……”她不禁有些慌乱和结舌。r
“是不是因为你原本就瞒着我太多事情,所以认为我怀疑你也是应当的？”r
连初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r
殊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告诉我,连初,把那些事情都告诉我。”r
他的声音温厚而低沉,让人温暖又让人信赖,让人不由自主想依从他的话语。她又动了动唇,喉咙里却没能发出声音……那些死尸、那条河流、那些抉择、那些狰狞的笑容、还有那些在她茫然昏迷之前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体里的律|动……喉咙哑疼一片,她想用力发声,却有什么死死堵在喉间让她发不了声也不敢用力。r
殊城看着她的神色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变化,看着她眼中异样痛苦的挣扎和扭曲,看着她眼里一点点被逼出眼泪,心不禁愈来愈沉,那些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到现在还像恶梦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启齿也不愿启齿。r
他缓缓道：“好了,不用逼自己,慢慢告诉我,在你愿意的时候。”r
她看着他茫然无语。r
他轻轻上前一步拥住她,柔声道：“连初,别担心。”r
也许人生总有些不愿说出口的秘密,总有些无法与人分担的痛苦。可是,连初,我不允许。r
——都交给我吧,既然你难下决断,既然你难以开口,那么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了解全部的真相。r
她忽然抱紧他大声哭了出来：“我说,殊城,我说。”r
殊城目光一震,定定神、镇静道：“好的,连初,慢慢说。”r
心底方开了一个小口,那些纷杂狰狞的往事便遏制不住喷涌而出。r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那个刺在他们心里的人开始吧。r
“杜庭……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夜燃,是桐城毒枭夜显的义子,也是夜显在警局中布下的暗线。那一天,我接到一个报警电话,举报北湖路的龙域夜总会有人公开聚众吸毒……”r
随着她叙述,当年的事被娓娓道来,殊城的面容也随着她的叙述一分分凛如生铁。r
“……等我到了那个茶餐厅,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夜燃布下的另一个陷阱……他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一管毒性最强的海洛因七号,或者……一份药效最强的迷幻催情剂……我选了后者,对不起,殊城,我选了后者!”那些让人绝望的挣扎、那些刻入骨髓的屈辱又一点点席卷上来让她浑身战栗,而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缓平静,“后来,我准备和林致一起去美国参加你的庭审,他又威胁要把那些照片交给林致,他说要把那些东西给你看,给全局的男人看……他说只要我再陪他一次,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我……我说好吧,把上次的药再给我一颗……我不知道我会那个样子、我不知道我会说出那些话……可是,对不起,殊城,是我自己选择的屈服,是我自己选择的辜负你活下去……”r
五脏六腑犹如在炼狱中烧灼,那股幽冥之火钻进他的胸腔钻进他的骨髓钻进心脏的最深处。牙根处尽是麻木腥咸的血,“这些你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r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给你一个疲惫放弃和重新开始的机会。我知道如果说了你永远不会再抛弃我,你会对我很好,可是那些事情依然还在,它会像根毒刺永远在你心里刺着你。那些事、那些画面连我自己都忘不掉、连我自己接受不了,你更加不可能!可你也没地方说、没处去发泄,只能一辈子哑忍在心里,只能一辈子背着我这个枷锁和责任。”r
殊城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将她的肩胛骨捏碎：“连初,你知道我最恨你哪一点？不是你背叛我,也不是你离开我,是你永远不知道我爱你到哪一步!”r
刹那间,连初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