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季度的第一天，新月城都会举行月之祭祀，简称月祭。它用以祭祀在战争中牺牲的魔灵师，目的是让后人紧记自己此刻的安宁，是很多前辈用生命换来的。
人们或穿黑衣，或穿白衣，一大早便聚集在新月城北面的墓园前，安静而有序地列队，跟着天月——奇雅的身后，神情穆肃地注视着那一个个简朴的墓碑。
微风拂过，低低的呜呜声仿若来自远古的吟唱，为凝重的气氛添上几丝苍凉。
拟鞠从奇雅身侧走回来，分别递给三人一枝白玫瑰，这是月祭的步骤之一，按魔灵师等级分前后上前献花。
等到忧月上前时，地上已经摆满了白玫瑰，那些玫瑰清香绕鼻，姿态优美，可见种植此花之人的心灵手巧。
献花完毕后再次列队，默哀大约10分钟，人们便缓慢散去。
忧月抬头看了看天空，注意到西边有乌云往此飘来，正欲转身前往市集，却听到斗羽唤住自己：“忧月，要不要一起去吃包子？我知道一家店的肉包，皮薄馅多，肉嫩汁鲜，价钱还十分便宜。”
黑眸扫过斗羽身旁的几个男孩子，她淡淡一笑：“我不去了，谢谢。”说着，没等斗羽回答，便径自离开。
她很快来到市集的一间花店，熟悉地拿起一大束色彩鲜艳的波斯菊：“老板，我把这些全要了。”
老板抬头一看，旋即呵呵地笑起来：“又是你呀，小女孩。”
忧月回以轻轻一笑，把买花的钱递给老板。每次她去扫墓都会买波斯菊，久而久之，即使老板不说价钱，她也能看出个大概。
刚走出花店不久，天空便响起一阵雷鸣，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身后响起。
她又抬头，只见刚才仍在远处的那片乌云，竟不知何时已飘到新月城上空，强风刮过，将乌云吹得不停翻滚，依稀可见藏于其中的闪电。
微微一笑，忧月悠闲地放慢脚步，再次朝墓园走去。
路上的行人见此天气，纷纷焦急地奔跑起来，映衬着忧月的漫步，显得别样匆忙紧张。
不久，雨点缓缓落下，细小温润如同初春的毛毛雨。未几，那雨便突地转急变大，好像水盆被打翻般倾泻而下，大有将世间万物冲刷干净的气势。
即使整个人被淋得湿透，忧月不躲，也不撑伞，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缓慢地走到了墓园。
她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平静地走到父母的墓碑前，抱着波斯菊，定定地凝视着墓碑上笑容温柔的父母，目光隐忍，却又不自觉地漫出几分思念。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拢了拢黏在脸上的发丝，将花束放到墓碑前。
不知是雨水的冲刷，还是别的原因，那双黑眸竟漾着盈盈水泽，显得格外清亮剔透。
忧月上前一步，刚跪坐到地上，却发现不再有雨点打到自己身上，抬眸前望，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眸光流转，却见一双长腿立于自己身侧，她缓缓抬头，看见了一脸笑意的拟鞠，右手撑着一把足以容纳三个人的大伞。
“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黑眸瞬间恢复清冷，忧月开口问道。
“因为我有跟你一样的习惯，”对她的冷淡，拟鞠并不以为意，他递给忧月一件外套，见她接过，才继续说，“雨中扫墓，确实不会被人看见自己流泪。但如果不注意保暖，即使是夏天，也有可能感冒发烧。”
忧月沉默半刻，缓缓接话道：“老师，你说你有跟我一样的习惯？”
“我倒希望你会更注意最后那句话，”拟鞠失笑，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几座墓碑，“我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在4岁时去世，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来。”
“4岁……”涣散的黑眸瞬间聚焦，她略显诧异地看着拟鞠，许久才低下头，轻声道，“我的父母，也是在我4岁时离开了。”尽管他知道她的过去，但此刻她仍是忍不住想对他诉说。
拟鞠看着她，体贴地保持沉默。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聆听。
“我永远记得他们离开时的背影，手牵手，回头笑着对我说，他们很快会回来，”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却清晰可见下巴处点点落下的泪，“但他们始终没有。得知他们牺牲的消息的那晚，我抱着自己坐到天亮，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被丢下。”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忽地变得有些深沉，她的话像是触动了他心底某根弦，竟让他感到微微的疼痛。
“后来姐姐来接我，说我的父母曾经救过她，所以她来报恩，”说着，她的泪滚落得更快，“姐姐对我很好，什么都教给我，几乎把我当成了亲生妹妹……但是，她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那是我第二次感觉被丢下。”
拟鞠轻声叹息，心疼地看着头愈加低垂的她。
忧月没再开口，她啜泣着，任由泪水不停滑落。
每次她来这里，都会忆起那种被抛下的冰凉和无助，尽管现在奇雅将她带回新月城并许诺不会放弃她，但她已经很难再相信人。
“忧月，你还记得，我们看斗羽和时流修炼的那日，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拟鞠温和一笑，像是看不到她流泪般，语气如常地问道。
忧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无泪光：“嗯。”
“你还记得，看来你还是听得进去，”拟鞠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看向墓碑前的那束花，“你带波斯菊来看他们，应该是有深意的吧。”
然而，忧月却摇摇头：“只是我妈妈生前很喜欢波斯菊，而且，她还说过，希望我能像波斯菊一样成长，所以我想，她看到波斯菊一定会很高兴的。”
闻言，蓝眸闪过一丝了然，拟鞠摸了摸她的头：“波斯菊的花语，是永远快乐。”
忧月愣住，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拟鞠。
“你的妈妈，是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呢，”他温柔地与她对视，“如果她知道你每次来这里都哭成这样，不知会作何感想。”
忧月没有接话，她凝视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许久，才又开口：“老师，你也说过，有些过去不是一句‘不快乐’便能概括……你是说你自己吗？”
拟鞠呵呵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看着她：“想知道？”
忧月顿感有些无奈，不过他有点无赖的样子倒让气氛的凝重减去不少，她皱眉却又忍不住唇边的笑意：“好老师不可以总是吊学生胃口的。”
“好，我可以不吊你胃口，”拟鞠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笑意不减，“如果你能通过初级魔灵师的考试，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暴雨终于停止，乌云也在风的吹拂下渐渐散去，太阳像是睡饱了似的，朝气蓬勃地在大地上投下的光的种子。
忧月顶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就如阳光般灿烂温和，终让她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一言为定。”
看着他，居然会让她有种愿意再去相信人的感觉。
很不可思议，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