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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女人抱起小男孩从快要倒塌的房子里跑了出来。轰的一声,屋子在身后散成了碎片,昔日的温馨,昔日的干净整洁,昔日那满是笑语柔情的地方,已然碎掉了。女人回过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娇美的脸庞瞬间变成了苍白色。身体强壮硕大的异人从废墟中咧嘴而笑,手里的大木棒搅动的空气呼呼作响。

完了,全完了。

村子成了废墟,村民大多死在了异人的脚下,活着的顾不得悲痛和愤怒,尖叫着四处奔走。

尸体被踩在了脚下,软软的,没有任何的反抗,变成了碎块。鲜血染红了大地,天空变成了嫣红的一片。

浓烟滚滚,大地也在灼烧。

从南方炎热的大地上来的异人,霸占了这一整片的地方,他们那丑陋骇人的高大身躯,展眼望去,无处不见。

女人怀里的小男孩伸出手,痛哭着喊道,“妈妈,妹妹,妹妹。”

女人的眼泪如断珠一般掉落下来。女儿还在屋子里,她已经死了。异人的一只大脚从屋顶踩下来,正好踩在了婴儿床上。若梦死了,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死在了异人的脚下。女人的心痛苦的几乎要裂开。

可是她不能倒下,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异人看着他们,张开的大嘴发出阵阵恶臭。他移动着脚,脚下咔嚓咔嚓作响。

女人紧紧抱着年仅八岁的儿子,迈开步子,不顾身体的伤痛,不顾血液的流淌,朝背面的村口跑去。

一阵阵惨叫,一段段绝望的呼喊,一张张仓皇的面孔。女人什么也不顾了,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尽力往前跑去。

异人朝他们围过来,村子已经是异人的地盘。

女人摔倒在地上,小男子还在女人的怀里。女人翻转过身体,看着近在咫尺的异人。异人的嘴里滴落下一滴滴的液体,液体里仿佛有无数可怜卑微的生命。女人颤抖着,松开手,将小男孩推开,喊道,“莫寒,快跑,快跑。”

小男孩坐在地上,看着女人,叫道,“妈妈。”

女人盯着巨人,眼睛里的柔弱一下子变得坚强愤怒,“莫寒,听着,不管路途多遥远,多艰难,不论爸爸妈妈是否在你的身边,你记住,活下去,活下去。”女人站了起来,柔弱的身体仿佛在瞬间高大起来。她紧紧握着双手,咬着嘴唇,“儿子,妈妈爱你。”

“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

“快跑,儿子!”女人突然冲出去,一下从异人的大腿边跑过,大声喊道,“莫寒,跑下去,跑!”女人到了异人的身后,她抓起一根横梁,重重的砸在了异人的腿上,横梁断为两截,异人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异人已经转过身,他愤怒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阵阵低吼的声音,手里的木棒不停的在空中转圈。

“混蛋,来抓我啊!抓啊!”女人快步朝村中跑去。异人一步一步移动,每一步都将大地震动了。

小男孩满脸的泪水,听着胸膛,握着小拳头。女人的身影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渐渐的缩小。

女人又一次摔倒。她已经没有路可走,身前身后两个巨人站在那里,手里的木棒发出嘲笑般的声音。女人爱怜的看着小男孩,嘴唇微微翕动,说着什么。

小男孩转过身,仰起头看着弥漫着烟雾的天空,大声道,“妈妈,莫寒一定会活下去的。”然后,他那瘦小的身影在大地上奔跑。

女人的脸上露出笑容,亲切欣慰的笑。两条八九米长的大木棒夹着尖锐的呼啸声落下来。漫天红色,雨一般的红点在空中飞舞。

方圆二十里,没有一处不见异人那恐怖的身影。一片狼藉,一片残垣断壁,一片尸体,血流成河。

通往北方的路上是一群群仓皇凄凉的逃难者。他们中有年迈的老者,呱呱直哭的婴儿,愁眉苦脸的青年男女,满身灰尘的小孩子。他们快步走着,不管身体多么的疲惫,不管是否能走出这片危险区域,他们已然不顾,走着,一步步朝前面走去,让腿不停息的挪动。

天黑,下雨,泥泞,闪电,黎明。

有人倒下,有人坐下了就没有再起来。没有人问长问短,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去给死去的人挖坑将其埋葬。秃鹰在他们的头顶盘旋,发出一阵阵的嘶叫声。乌云笼罩着前方的道路,森林一片接着一片,一片比一片浓密。

站在高高的山岗,微微驻足回望,那越来越远的家乡啊,此生怕再无回到你怀抱的时日!

一声叹息,摇着头,迈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未知的方向而去。

夕阳西下,血一般的灿霞映照在疲惫不堪饥饿难耐的行者身上,晚风从他们的身边溜走,带着一股凄凉哀伤的凉意。

路上不断有人留下来了,他们的身体很快就会被盘旋在上方的秃鹰吃掉,而剩下的,则永久的回到了大地的怀抱中。

各种各样的野兽成了潜行者的阻碍。它们毫无畏惧的从树林里冲出来,或者直接挡在路的中央,像一群杀人越货的强盗。

乌云没有从他们的头顶散去,死亡的气息深深的纠缠着他们。

老者死了,活活被几只秃鹰雕琢而死;婴儿死了,伟大的母亲挡不住饿狼的偷袭,在无助的哭声中丧失性命;壮汉死了,他的愤怒敌不过饥饿疲惫,全身的血肉在漫长艰难的旅程中很快被榨干,流失殆尽。无数人死在了路上,他们的魂灵恐怕还在那里徘徊,哀怨,叹息。

沙漠,沼泽,毒蛇,凶怪,空中的掠食者,饥饿的人,虚弱的人。绝望的眼神,枯竭的希望。

人们开始与那些无情的掠食者展开争夺食物的战争。他们没有力气去搏斗,但是他们在饥饿的激发下有争抢尸体的速度。

人的尸体成为了粮食。

饥饿让一切变得没有界限。只为了生存,只为了还能让身体这个机器继续运行。一切,一切······

几个月下来,在苦难与绝望中活下来的人已经行走了上万里的路程。他们走过一条条的路,穿过一座座的山,跋涉在死亡的阴影中。于是,一条条岔路出现了,于是,一批批的人分开了。

小男孩终于独自走在了自己的路上,带着妈妈的希望,带着爸爸和妹妹的那份活下去的责任,他独自在饥饿疲惫酷热寒冷中走了一天又一天。

这是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这是一条不能算路的道路。

他往北走,幼小的心里只有一个方向。北。北。他就这样走下去。

草根,树叶,野果,蚂蚁,蚯蚓,毒蛇,他将一切见到的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腐尸,秃鹰,麋鹿,猎豹,野狗,独角狼,连体虎,他在艰难孤独中,狩猎一切可以狩猎的食物。

想着家乡,想着家,想着妈妈的微笑和亲切的话语,想着爸爸的男子汉的身影,想着妹妹若梦那胖乎乎的小手在自己的手中的感觉。他躺在地上,躺在水中,靠在古老的树下,藏在小小的洞里。外面是漆黑的夜色,是孤独而悲伤的晚上,或者有明月星辰在空中,或者漫天漆黑的像墨水涂染了一番,或者雨水像眼泪一样没有休止的落下来,或者,冰雪冻结了大地,寒风四处狂啸。

他的心里,只有妈妈,只有爸爸和妹妹,他忘了自己,忘了什么是希望,什么是以后。

靠着这份已经远去但是无比温暖的思念,他走过一段一段的路程,经历了一番番的痛苦,忍受着孤独寂寞无助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坚持多久。少年人啊!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成年人一般的坚毅?怎么能如成年人一般的坚定自己的信念撩亮自己心中的希望?孩子啊!能走这么远,能坚持这么久,能吃这么多苦,能在绝境中一次次的活下来,你,已经超越了许许多多的成年人!

“爸爸,你要去哪?”

“儿子,爸爸去阻击异人。”

“爸爸,异人是什么样的?”

“儿子,异人远比我们要高要大,他们是巨人,瞧,他的身体比我的身体要高大好几倍呢!”

“爸爸,你能打赢他们吗?”

“儿子,你说呢?”

“能,一定能。”

“呵呵,是的,我的宝贝儿子都这么说了,那么,作为男子汉的爸爸,有什么理由不能打败异人呢?来,儿子,让爸爸抱一下。乖!好了,儿子,在家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记着,要做个男子汉,不要做鼻涕虫,不管以后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坚强,勇敢。来,跟爸爸击个掌。”

寒风呼啸,大地被寒冷冻裂开一道道常常的口子,万物颓丧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小男孩浑身黑乎乎的,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挪动着脚步。他已经走了许久许久,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在酷热严寒中他挺过来了,在饥饿危险中他熬过来了。现在,他的脚步艰难的朝着一个村子挪去。他那没有光泽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眼前的东西不停的晃动,仿佛是在梦里一般。寒风刮裂了他的皮肤,冰冷僵硬了他的身体,饥饿拼命的在榨尽他最后的一点能量。

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尸体,在寒冷的天地间移动。

一切的一切成为了思维里凝固的一团,无法再展开。

他停下来了,眼睛呆呆的凝望着前面的灰影,他的喉咙咕噜一下,僵硬的手不听使唤的抬起,一点,一点,他的手抬起来,嘴微微翕动。他倒在了地上。

那个灰影发出惊讶的叫声,朝他跑了过来。

脸贴在地上,鼻子里的气息很快在眼前化为雾气。地面是坚硬冰冷的,他知道,他的脸跟地面是一样的。

“妈——妈——”艰涩模糊的声音飘在寒风中,被吹的像碎裂的地表,消散在空气中。

他闭上了眼睛,僵硬的表情里似乎带着轻松和解脱。

他倒下了。一切结束了。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