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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恒河的日夜(2)


这使我想起在埃及瞻仰金字塔的情形,法老的陵墓、直耸入云的方尖碑、刻在石壁上的象形文字、图文并茂的《亡灵书》,这是埃及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几件事。古老的埃及人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发明了为尸体防腐的方法,也发明了文字的重要载体——纸莎草纸。公元前2500年的“普利斯文献”,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文献。那纠缠了考古学家们近百年的“图坦卡蒙的诅咒”,正是文字刻在陵墓上的完美结合。

埃及对于陵墓与文字的崇拜正与印度截然相反,这让我不能不有些怀疑,印度人生前不留文字,死后不留陵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仇领队安排团友一一上船,然后招呼我们上了另一艘。我这才知道,虽然一艘船的载客数量是三轮车的十倍,但是收费却绝不均摊,也要比三轮高出十倍。问了杜比,才知道在印度人看来,蹬三轮是力夫,而船夫是技工,因为要持证上岗,所以身份高贵得多。

此时恒河上已经遍布游船,卖花灯和放生鱼的小贩游弋其间,还有卖鸟食的。我们入乡随俗地买了花灯,点燃后放进恒河。我学着印度人那样跪下来向恒河祈祷,却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祈祷什么。既然梦境指示我来到恒河,那么,就希望一切自然会有答案吧?

岸边的建筑宏伟壮美,不论是不是神塔,一概都建作宗庙的模样。据说其中有些是旅馆或者有钱人的住宅,但一眼望过去,感觉只是连绵不断的神庙群。有的庙宇已经倾颓,半埋在河水里,却也一例沐浴着金色阳光安然斜立,看上去就这样再斜几百年大概也是无碍的。难得的是印度人既不去修葺它,也不去推倒它,就由着它这样斜斜地浸泡着,成为恒河岸边独特一景。

恒河水沉静地流动,在阳光下金波粼粼。河水将两岸辟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连绵的出生石阶,林立的高塔,以及塔式的建筑,朝拜的教徒与僧侣,熙攘的游客,希望得到神明荫庇的乞丐,兜揽生意的小贩更是穿行于岸上与舟中,如履平地;另一边,却是荒凉无垠的苍白沙滩,沉默地裸露地承受着千古的寂寞——那一片不毛之地,据说是因为印度人相信左侧是不洁的。

小船顺流缓行。偶尔见到有女人洗浴,便有团友大惊小怪地喊叫“快拍快拍”。我们通常在宝莱坞电影中看到身穿单薄而鲜艳的纱丽浴日而拜的少女是凄艳而庄严的,然而现实中的印度女人却非胖则瘦,少见有身材匀称的。因此,她们淋湿的身体并不诱人,然而站在凝缓不透明的河水中,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和谐。

远处有白色烟雾冲天而起,于是我们知道,传说中的火葬浴场到了。

随着小船的接近,渐渐可以清楚看见岸边水湄堆满了高高的柴垛,旁边担架上是白布包裹的尸体,上面蒙着黄色覆盖物,周围散落些黄色香花。有工人在旁边忙碌地操作着,奇怪的是却看不到亲友。

杜比说,亲友们把尸体送到后,就要到一边茶座去歇凉了。接下来是焚烧工人的事,等他们烧完了,放凉了,才会叫亲友来捡骨。别小看了烧尸的工作,不仅人员的挑选十分严格,操作流程和规则都是很讲究的,比如这些柴垛的搭建,哪一层是粗枝哪一层是细枝都要严格归类,需要专人垒起,这样才可以保证烧得彻底、干净;通过木材的选用可以看出死者的身份,有钱人家会特别挑剔,选用贵重的檀木、樟木,就像中国人选棺材板一样,贫富有别;还有点燃薪垛的圣火要特地从神庙移来,而焚烧一具尸体需要整整三个小时。

看着那袅袅飞升的白烟,不禁想起一首中国老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宗教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但是又怎样呢?人类拥有不同的肤色,血却是一样的红色,生老病死的悲伤与无奈毫无二致。那白烟,那梵铃,那经声,那花环……历经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我,面对这生死轮回之所,禁不住潸然欲泣。

天色渐渐黑下来,宝石般星星将天空点缀得无比繁华,我们掉转船头驶回岸边,却不急着登岸,而是继续留在船上看放河灯。

这是恒河边婆罗门僧每日必行的一个重要节目。此时岸边高台筑起,一盏盏灯依次点燃了。我梦中的梵歌响起来,仿佛从远古传入今天。每个高台上都立着一位祭司,手持灯烛一边唱经一边慢慢摆动双臂,唱给神明,也唱给亡灵。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有节有致,如歌,如舞,如参拜,每做完一套动作,便换过另一种灯台再来舞过,前后变换了十几种花样。

杜比告诉我,他们都是世袭的婆罗门,惟一的工作就是修行,其俸享来自信徒的捐献。

“我也是婆罗门。”杜比自豪地说。

我惊讶,这还是我在印度遇到的第一个婆罗门种姓呢,于是问他:“那你也是有俸享的吗?”

“那倒没有。”杜比有些悻悻然,似乎生怕我因此而看轻他,赶紧认真地解释,“僧侣才会有俸享。看到那个主持仪式的人了吗?那就是庙长,也是世袭的。庙长的儿子只能是庙长,他们从小就要学习读梵经。”

原来,虽然在当今印度,种姓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四种姓间没有了高低贵贱的区分,并且通婚自由,鱼龙混杂。但是举行恒河祭礼的人仍然一定要是婆罗门而不能是其他的种姓。祭司的儿子只能做祭司,《吠陀经》的学习也仍然是童子功,是婆罗门僧世世代代口口相传的技艺,非但一个字都不可以错,而且连音调都必须完全一样。因此今天的经语念诵,是与两千年前完全一般无二的。

可见不管社会发明发展到哪一步,政府承不承认都好,世袭与种姓在印度是仍然存在的,至少服侍神的人仍然需要血统纯粹的婆罗门,他们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并学习有关宗教的一切礼仪、经文和念诵。他们的一切用度,也仍然来自信徒的捐赠,这就和他们口中念诵的经文一样,沿袭了整整两千年而一成不变,混在恒河水中,渗透了印度教徒的血液。

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然而这一刻,坐在船里看岸上,眼见灯光飞舞,耳听梵歌满天,却仿佛真的感受到某种神诏。那诵经声穿越了两千年的时光,完全再现了一个公元前的印度教盛世。印度教的神灵游于恒河之上,俯视我等芸芸众生。

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也许宣扬这些是无用的,然而,如果没有前世来生,今天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生命应该是一个圆而不只是一小截线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破空而来,无所凭依,不该是这样的。

河灯仪式的最后,是所有祭司一齐吹响法锣,将无数莲花灯放入恒河,渐行渐远,仿佛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恒河,又漂漂荡荡,一直流向天边。

我闭上眼睛静听着婆罗门僧们吹响法锣,却难收心猿意马,脑中浮起的,竟是大辛坐在莲花池塘边念经的样子,还有我从汽车后窗里看到的他踽踽独行的身影。我此刻的疑问,也曾经在他的思考中驻留吗?

记得小辛说过,亲友们曾经为了大辛不是出身于婆罗门家庭而深表遗憾,说如果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祭司甚至庙长。

释迦牟尼也不是婆罗门,后来他出了家,提出“四姓平等”;大辛与释迦同属刹帝利种姓,亦追随佛陀成为释子,他的心中,也曾有过对种姓制度的不满吗?

佛教的初宗是为了反婆罗门教,但它也继承了婆罗门教的许多中心思想,比如“三世因果”,比如“六道轮回”,比如“四大和合”。只是,佛教虽然不否认印度教众神祗的存在,但却并不崇拜,只视为众生一般看待,认为即使神佛也不免经过轮回生死之苦。无论是创造世界的大神梵天,还是法力无边的破坏神湿婆,都不过是六道轮回中的天人道,将来也要堕入地狱,世事无常,并无永恒的神,亦无永恒之主。

但是佛陀却没有想到,当他涅磐之后,他的信徒们也一样为它造像拈香,视为永恒无上之神。如此,在佛教与印度教的战争中,究竟孰胜一筹?

放灯仪式将恒河岸边夜晚的繁华持续到很晚,上了岸,还觉得时间很充裕似的。小巷里甚至还有人在摆摊卖菜。我与旅行团的同胞一一告别,而后为了答谢杜比的陪伴,邀请他在河边饭店共进晚餐。他兴致很高,饭量很好,还自作主张地要了一瓶杜松子酒。结账时,他并没有一点客气的意思,甚至在看到我付小费时还叮嘱了一声:“不用那么多,给零钞就好了。”

这还不算离谱,在旅馆楼下,当我向他告别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问我:“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已经很晚了。”我暗示他自己很疲倦,需要早些休息。

他却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帮助你放松啊。”

起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他满眼的****时,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误会,不禁微微恼怒,却还是礼貌地说:“今天太累了,改日再见。”

他仍不放弃,再次争取说:“我的技术很好的。无论按摩还是床技都是一流。”

我终于怒了,冷冷地说:“我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需要早些休息。”说毕也不等他回话,转身便走。

早就听说印度男人好色,然而除了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之外,我真正接触的印度男人只有辛哈兄弟俩,偏偏一个圣洁如莲花,一个纯洁如水晶,都是那样的正直自持,竟然让我忘记了保持距离,只当小辛的朋友必然也如同小辛一样。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刚想到小辛,他的电话便来了,焦急地说:“我一直在MSN给你留言,怎么你一直没有回应?”

我抱歉地说:“我不方便上网,害你担心了。”

不等我说完,他已经打断说:“告诉我你的房间电话,我打给你。”

此时我的电话是国际长途加漫游,所费不菲。到底是小辛,永远这么体贴细心。我忙说:“等下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