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胡骞予约林为零共进午餐,地点选在恒盛旗下的酒店,中式料理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显然是胡骞予包了场。r
其实这万万不必,每一张桌子周围都有中式的屏风作隔断,檀香味飘散在这独立的空间内。r
侍应生不时地上菜,服务时训练有素,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一时间整个隔断内幽静非常,细微的咀嚼声与碗筷碰击声回响。r
两个人几天没见,都忙,胡骞予自己忙得团团转,又要防着这个女人想方设法要给他的帮助。r
他要她花时间去订蜜月选钻戒,新加坡这边的离婚手续差不多了,便去拉斯维加斯注册——他对她这么说,无非也就是不想她多管恒盛的事。r
为零知道他推了原来的行程安排,抽出时间来和她一起吃午饭,一定有话说,但他自从落座了以后,要么只看菜谱,要么低头饮茶,现在也是低着头关注着菜式。r
胡骞予的沉默有些异常,为零轻易便联想到是什么事,她也不作声,细品美食,不搭理对方。r
胡骞予夹了个伴着白松露菌的炒桂花翅到为零碗里,随后放下筷子,拿餐巾印一印唇：“刚空运到的松露,你试一试。”r
他这么说,她便乖乖地试味道。r
“怎么不说话？”r
为零笑得有些勉强：“有点累。”r
他看得出来。她眼睛不像前几天那样泛着熠熠水光,眼睛下边淡淡的黑眼圈因着皮肤白皙而看起来更明显。r
他伸手抚摸一下她的眼睛,然后是脸颊,她的皮肤有点凉,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的手掌心正契合着她侧脸的弧度,她便轻轻靠在他的掌心里,眯上眼微微蹭了一下。r
“我昨天回家看你都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是不是病了才觉得累？你脸色不好。”r
“你回了家？”r
“对。”r
胡骞予见这个女人刚有些回暖的脸色又变苍白,低眉想了想,说：“这里环境怎么样？”r
为零坐直了身体,他问这句毫不相干的话,她看了看他,他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望不见底。r
“还行,只是……”古朴,幽静,环境算是极好的了,“……你包了场,这里显得太冷清。”r
胡骞予抬起了头,轻笑一下：“我包下这里,是因为怕记者又拍到什么大做文章。”r
顾左右而言他——迎视这个样子的胡骞予,为零有回到他们曾经针锋相对那段时间的错觉。r
不过既然他终于肯说到“记者”了,为零便懒得再同他绕圈子：“你应该问过池介了。没错,是我要他配合演这场戏的。”r
“……”r
“你约我到这儿来,是想我跟说什么？”r
“……”r
“或者,我该这么问,你想要我跟你说什么？需要我道歉么？”r
她一口气说了挺多,他轻笑,又不规矩地抻手过去捏一捏她的下巴,胡骞予拿起筷子夹了个拇指甲背大小的虾丸,塞进她气愤的微张的口中,堵住她的话头：“看来你是没生病,现在你挺生龙活虎的。”r
为零接过筷子,没有接话,有些颓然地咀嚼。r
面对他,她总是败下阵来。r
从没漂亮的赢过一次。甚至,每每都遭他利用……r
他亲亲她,蜻蜓点水一般。两个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都在看着彼此。r
胡骞予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次就这样吧。不过,还是得跟你说‘下不为例’。你没考虑周全,你这样是帮我,却是给我惹了麻烦,帮了倒忙。”r
他只是习惯性地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说话。她的眸子颜色稍浅,很淡很淡的褐色,可是如果远一些看,却又是让人觉得异常的黑白分明。不只是何故。r
然后他有些愕然地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很熟悉的情绪。r
这个女人在怀疑和挣扎的时刻,眼中都会迅速掠过这抹淡色。他目光再低一些,便看见了她欲言又止一般地张了张嘴。r
她有话未说。在挣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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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骞予整理了情绪,等待她说话。r
为零将鬓发拨到耳后,稳定了心绪。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胡骞予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r
又咬了咬唇,她才说：“我知道。”r
胡骞予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呆：她竟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r
呆怔之后他不得不开始仔细审度面前这个女人。他微眯着眼看她,她没有躲开他的视线。r
“为什么？告诉我原因。”胡骞予还是无法理解。r
“……”r
胡骞予说笑一般反问：“难道你本来就想跟我对着干？你不是要帮恒盛度过难关？”r
“……”r
“你不会想告诉我这个吧？”r
他笑的有些狼狈,为零有些不能承受,却不得不逼迫自己迎视他,它语速缓慢说：“我问你一个问题。”r
“……”r
“你哪来的资金反收购姚氏？”r
胡骞予倏然瞪大了眼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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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为零看着他将不可思议隐藏的错漏百出的表情。他被她说中了心事。r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你又是怎么知道要对付恒盛的是姚氏的人？”r
胡骞予在这一秒钟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脸,从眉心到嘴唇。她内心挣扎,他看得见她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r
林为零有些无措地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忽的现出一副慵懒无谓的样子,他吃定她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出现在他的脸上,取代方才的错愕。r
他稍稍斜靠进椅子里,双手背到脖子后轻轻托着,他说：“为零,你站在我这边的不是？”r
林为零蓦地站了起来,筷子一摔,“乒”地一声撞在瓷器餐盘边缘,汤汁溅起,胡骞予手工定制的西装上溅上几点污渍。r
“我是不是该对你说恭喜呢？你杀了个这么漂亮的回马枪,姚氏的人只顾盯着恒盛,被你玩的这一手声东击西耍的团团转,甚至没有发现整个姚氏都快要进了你胡骞予的口袋!”r
他不回答。r
林为零绕过他往外走,不无意外,被他拽住手腕,他力气大,每次用劲都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这次也一样,林为零吃痛地皱眉头。却不回头看他。r
胡骞予声音低沉,他说的很慢,所以每一个字都跟敲在了为零心上一般：“那你想怎么样？r
你是不是想骂我,卑鄙无耻？r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一次利用了你？r
你觉得姚谦墨,哦,对了,还有你的好朋友姚露西,都是善类是不是？r
他们设计陷害我,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才是身不由己？”r
他也没有看着她说,一直盯着前方虚空的座位。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以为他说完了,咬着牙忍住一切的心思。r
这个男人巧舌如簧,没有真心,黑白颠倒——他还想怎么样？还想要她信任他？r
他是不是以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都只顾着看恒盛被推倒风口浪尖地遭受着各种非议与猜忌？r
他真的以为她就这么蠢？r
她爱他,因而熟悉他,他那么隐秘地收购动作,甚至为了掩人耳目,短短的午间休息时间都要利用到：出国与姚氏企业的股东谈判,详谈收购事宜。r
他这几天这么忙,不就是在忙这个吗？r
哦,不对,他收购姚氏的企图,大概早在他娶露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谋划。r
这个男人有多么恐怖？r
她真是后悔,怎么会连他对托尼下狠手她都原谅了？她以为他会改的,会就此收手的!可他大概从没那么想过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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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托尼告诉她,要她注意胡骞予近日来的动向,大概她还得被他蒙在鼓里。r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跟她说,是怕她会把这个秘密转告姚谦墨吗？r
这根本就不是他信不信任她的问题。r
“你说完了？说完了就放开……”可他又继续道：“或许,你该联络一下你那个假死的父亲。r
问问他,我的资金从何而来。r
问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达成同盟,要把姚氏并购进来。r
问问他,姚亦琛当年为了得到林甚鹏的优待都做了些什么？除了设计分开了他和你母亲,除了把你母亲送进了林宅,他还做了什么。r
问问他,当时恒盛的董事局是在谁的打压之下对林甚鹏见死不救……若不是我母亲,恒盛早就已经是姚家的了。”r
林为零忽然挣扎起来,沉默着要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r
胡骞予忽的大笑一声,猛地一拽,她便跌撞在桌脚。r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了眼重心不稳滑倒在地的林为零。r
她在哭。r
她竟然在哭……胡骞予脸上筑起的坚硬片片瓦解。r
他觉得头剧烈地疼痛起来。r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哭得这么悲痛过？r
哦,对了,胡骞予终于回想起来：那时候这个女人滚下楼梯,孩子没了,她当时明明昏迷,可是当救护人员在救护车上对胡骞予说：孩子保不住的时候,她仿佛在昏迷中听见了一般,就是那样闷声的剧烈的哭泣。r
那时候她抓着他的手丝毫不肯放,大概是恨透了他吧,指甲割进他的皮肉,现在还留着浅浅的疤痕。r
胡骞予蹲下了身体,用手替她擦泪,动作集锦轻柔,他觉得委屈。r
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她却不跟他说,要他自责一辈子。r
现在,她这样子哭泣,却不肯让他听见一点哭声。r
哪怕她只是哭出了声音来,她也不会那么痛,他,也不会那么痛。r
她打开他的手,不准他碰自己。他没有垂下手,反而拥抱住她。r
她没有力气啊,推不开他,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却又轻柔至极。r
他说：“怎么？你是要我感激姚家吗？感激他们,感激他们做了这些,所以才让我和你有这么多牵扯,才会磕磕绊绊的分不开彼此的命运……”r
为零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哽噎,无法自已,“托尼他……”r
“你去问问托尼,他有没有告诉我,你知道我差点害死了他,你到最后却还是选择要原谅我。r
还有,r
问问他,为了得到他的资金,我和他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r
我,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r
我的车祸是一场戏,托尼和我联合导演的一场戏,对不起……r
你要恨我,就恨……别离开我就可以。r
我说过的,你不能离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