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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四了(1)


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节课我又逃课了,我躲在闷热的宿舍里赶写我的书稿《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出版社催得紧,下个月要出版,我不得不奉命行事。这本书是少波策划的。少波是我的室友,也是我的好兄弟,很瘦,也很矮,我们系最矮的一个男生,福建的,率性,喜欢抽烟,也喜欢喝酒。少波是大学里最了解我的人,我也是大学里最了解他的人。少波的大学生活充满了灰色记忆,很多往事不堪回首,大三开始的时候他几乎不在学校里了,只在非常重要的时刻回校一趟,比如考四级什么的。少波在一家文化公司做策划编辑,《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是他策划的第一本书,他让我写,说除了我没有谁能够帮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本书了。r

陪伴我一起在宿舍赶稿的还有国明。说实话,我和国明认识不到几个月,却一见如故,我发现他的个性、思想、喜好和我惊人的相似。我和国明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当时我正在书架上查找《中国国家地理》这本杂志,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不经意间的一瞥,才发现杂志在国明手中。那时候还是晚春,他穿着浅灰色的夹克,微胖的身材,中等的个子,戴着厚厚的眼镜,侧着身在靠窗的座位上,午后的阳光洒进来,照在他那黝黑的脸上。美丽的图片温暖的文字还有午后的阳光,感觉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r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没有反应过来。我加重一些力量,并叫了一声,同学!他这才回过头来,很灿烂的笑,很像弥勒佛,阿文,原来是你!r

我很惊讶,我并不认识他,问道,同学,你认识我吗?r

他还在笑,呵呵,你是我们出版系的才子谁不认识啊!说着,让了一个座位给我。r

不了,同学。我是想说一下,等你看完《中国国家地理》借给我看一下,可以吗?r

当然!现在就给你吧,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本来今天来是想看看来了新的没有,发现还是老的,所以就拿来翻翻。说着,国明把杂志递给我。我接住,谢了,然后回到老地方看了起来。r

不知道是国明有意为之还是碰巧,期刊阅览室只剩下我们俩个人了,图书管理员开始轰人,往外走啦,下班了,往外走啦,下班了!后来国明向我坦白,他确实是有意为之的,他想结交于我。r

阿文,一起去吃饭吧。在我经过他的时候,国明站了起来。虽然戴着眼镜,但我仍然可以看到他眼里的真诚。说实话,我确实有点感动,虽然他认识我,但我们从未交往,他却能够像老朋友一样,如此亲切的称呼我。我爽快的答应了国明,收好杂志,和他一起走出了图书馆。r

你也喜欢《中国国家地理》吗?走出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国明问道。r

不是喜欢,是很喜欢。所有与旅游有关的书杂志我都很喜欢。r

那么,你也喜欢行走了?r

我再一次惊讶,为“行走”两个字,我原以为他会说“旅游”,如果那样我会坚定的回答他,不,我不喜欢旅游!可他说的是“行走”,于是我高兴的回答他,是的,我喜欢行走,在路上一直是我渴望的生活状态。r

没想到国明竟然如孩子般天真的叫了起来,太好了!阿文,你和我一样!r

我和国明就这样认识,于平淡中见真情。在后来的接触中,我愈来愈发觉国明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我喜欢的一类人。我们同是出版系的,但专业却不同,他是广告专业,我是编辑专业。他很讨厌他的专业,他至今也不明白,他当初填报的是编辑专业,怎么一到了学校就变成了广告专业。为了调系,他费尽周折,还做出在别人看来非常荒唐的事情来,穿着长衫去上课,用文言文回答老师的问题,用文言文完成老师的作业。国明的古文非常好。国明想以此来向学校表示抗议,他不适合学广告,他要学中文。国明的举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不理解国明,只把他疯狂的举动当作笑谈。可惜的是,那时候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早出晚归,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或者写作或者发呆,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那个人原来就是国明。我想,国明穿长衫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很儒雅吧。后来国明向我解释说,他根本不喜欢穿长衫,像他这样自由惯了的人哪能受那种束缚,他就是做给学校老师和领导看的,为了能调成系,这一次就忍了。r

后来国明还是没有达成愿望,校领导的回复是,可以理解他的要求,但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你想换系就换系啊。调不了系,国明曾一度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疯狂的逃课,与老师做对,英语四级过了,期末考试却要重修,重修也过不了,不是他过不了,高考的时候他的英语成绩全县第一,而是他故意不过。补考的时候,宿舍里的同学都指望着沾他的光,脖子伸得老长,国明写一个答案,他们就跟着画一个,结果全都挂了彩。最后一次补考,国明决定用投硬币来获取答案,旁边的人看他那样,只好打消偷看的念头,可却没有想到,国明这次竟然过了,不多不少,刚好60分!这也太神奇了吧!国明自己都不相信。起初国明以为老师故意让他过的,跑过去质问,老师拿出他的考卷,他不得不相信,这一次是老天爷要他过的。宿舍里的兄弟这次又挂了骂他不是人,国明说,是老天爷让我过的!老天爷不是人!r

没有想到国明是这么个有故事的人,他给我讲述这些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一种看破尘世的无奈与伤感。r

我的大学就这样了。爱咋的就砸的吧。国明的一只胳膊肘撑在阳台上,吸完最后一口烟,另外一只手摁灭烟头,向楼下扔去。r

国明,别这样啊,才大三啊。我鼓励他说。r

大三一过就大四了,大四了就毕业了。r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想退学吧?r

我想回家。r

回家?大四都忙着找工作实习,你回家干什么?再说你拿什么回去见父老乡亲啊!r

我确实愧对家人。但又有什么办法,你知道的,我的大学算是荒废了,专业没学好,我不回家又能干什么呢?r

谁说你没有学好?你在图书馆看了那么多书,你的历史知识那么丰富,还有你的英语六级都过了,这一切都是你的资本啊!不比那些整天在宿舍里睡觉打游戏的人强多了!r

阿文,别安慰我了。这个社会那么现实,我的专业是广告,用人单位绝对不会傻到我读了很多书就会录用我吧!唉,我还是回家种地去吧。r

呵呵。你越说越离谱了,你以为你是陶渊明啊。不过,说真的,国明,你就没有想过脱离本专业干点别的?比如像我做编辑什么的。r

编辑?想是想过,可是做不了,啥都不懂。我连编辑需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不像你专业知识那么扎实,还发表了那么多的文章。我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除了能写点东西外似乎什么都干不了了。r

对!就是你最后一句话,写东西是你唯一的出路!r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苦于没有人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r

谁说没有?我诡秘一笑,我啊,我给你提供!r

你?国明有点兴奋,真的吗?!r

当然!r

我响亮地回答,走进宿舍,呼啦一下拉开抽屉,拿出少波的选题策划《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说实话,我满口答应少波一个月完成这本书的写作任务是出于兄弟情深,因为我本身并不怎么喜欢写这类东西,也不擅长于写这方面对东西,这下正好可以给国明一个机会,也解解我的燃煤之急。这是一本格言反说的书,属于小品文,据少波说他是看到一本杂志的卷首语才想到这个选题的,现在的读者都喜欢标新立异,这种书应该有一定的读者群。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把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名言、谚语和俗语进行颠覆和反说,说出理由,点到为止,不需要面面俱到。r

国明看完了策划脸上乐开了花,阿文,我就爱写这样的文章,短小精悍。r

那好,这里有100条格言,我们一人50,一个月后交稿。能做到吗?r

当然能,兴许我能提前完成任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r

有。这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必须按照出版社的要求来写,这是样张,你看看吧。另外,稿酬的事情我得向你说清楚,不多,少得可怜,一篇50块钱。有问题吗?r

没问题。阿文,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助。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兄弟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r

国明说完就离开了我的宿舍,我看见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很轻松,通道里还传来他的几声秦腔。国明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没什么烦心事,整天嘻嘻哈哈,骂骂咧咧,和兄弟们耍凭嘴,乱拿他们的烟抽,看谁不顺眼就骂他们几句,总之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没有谁能够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他的内心藏着深不可测的忧伤和无边无际的压力,他挣扎在传统与现代,追求与妥协之间,很累。所以,他说他想回家,那是他找不到出路之后的最后一条出路。国明把这一切掩饰的天衣无缝,整个出版系的人没有一人能够看穿他的伪装,自从遇到了我,一切开始改变,他后来这样对我说。r

其实我很赞同国明的一句话,大四了,就毕业了。r

而少波却对我说,大三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