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苏小晚全身已被淋成了落汤鸡般,跌跌撞撞地走在郊外的山路上。
四周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过路车,黝黑一片的旷野里,只有狂风暴雨的怒吼声像是野兽的咆哮,而闪电依然在一个接一个地炸响着。每一声闪电都会令她恐惧万分。
而无情的风雨还在一阵阵地肆虐着她,将她淋成了一棵瑟瑟发抖的小树,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向着城市的方向艰难前行。
“想我苏小晚,原是那么清雅单纯的一个女人,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俗了又俗的商人,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谁回答我!回答我!”她哭喊着,对着空空的大山喊叫。
只是风雨声很快便把她的哭喊声淹没了。
“再没有什么,使我在蒋总心中的斤量这般昭然若揭,清晰如脉。我就要用这件事来验验他对我的感情,结果我失败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应是情,男女之情,而一旦这个被捉弄了,一切都没有意思了。我看见了生活所有的底细,再没有什么是我所向往的了。这个世界,已没有讲究。”苏小晚的心里盘旋着一些痛楚的声音。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城市迷蒙的灯光。
苏小晚扑到了一个自动电话亭里,拨了一个号码,语气孱弱地喊了句:“文治,我在西山莺墅回城里的第一个电话亭里,救我!”
她勉强说完这句,还未来得及挂上电话筒,便晕倒在了里面的地上。
“小晚!你怎么啦?!”话筒里传来郑文治担忧的喊叫。然而已没有回声。
过了会儿,郑文治坐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般从城市的方向驶来,他跳下车冲进电话亭,便把倒在地上的苏小晚抱回到了出租车上,出租车又风驰电掣般向城市的方向驶去。
路上,昏迷中的苏小晚不停地喊着:“文治,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郑文治紧紧攥住苏小晚的一只手安慰说:“好的,回家,你要坚持住啊!”
出租车在他们住的那处地下室旁停下了,郑文治将湿漉漉的苏小晚抱下车便往内跑去。
“砰”一声,进了居处,郑文治先是把全身抖个不止的苏小晚放在床上,将她的湿衣服脱下来,将她身体擦干了,将她整个人放进被子里去,又用暖瓶里的热水拧了一把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又去切姜丝、煮姜汤,给昏迷中的女孩灌进去……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苏小晚终于躺在了温暖的被子里,脸色已好了很多,身体也停止了发抖,但还处于昏迷之中。
而郑文治,还拿着热毛巾不停地在一旁照顾着她。
“文治,带我回家!我要回家!”昏迷中的苏小晚还在不停地喊着,渐渐睡去了。
7
黎明的阳光射进了室内,照在未解衣带、一直坐在苏小晚床边的郑文治淳朴的脸上。
他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她睡中的模样。
实在太困了,他揉了揉疲倦的眼,依然困惑地看着她。
而这时,昏睡中的苏小晚缓缓醒来了。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文治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熟悉的脸,由模糊到清晰。
“文治,我终于回到家,回到你身边了!”苏小晚顿时一股热泪滚涌,欠身伸开双臂深情地抱住了郑文治,抱得那么紧,唯恐一眨眼的工夫,他便不见了。
痛快地哭了一阵,苏小晚才松开郑文治躺回了床上。
“你整夜都没有合眼吗,文治?”她问。
“是的。”郑文治道。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换过的衣服,升起了某种联想,脸红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文治小心地问。
苏小晚痛楚地开始了诉说——
……
郑文治听罢,气得什么似的,起身道:“我去找蒋总说理去!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坚决不要!”苏小晚一把拉住郑文治的胳膊,眼里马上涌出了一汪泪。
“他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不是利,能支撑起蒋氏公司,能支撑起现今的蒋一雄么?他的人,他的分量,其实都是靠蒋氏公司托着、衬着的,如果没了这个公司,他蒋一雄又是谁呢?所以,你要想开些,别太难受了。”郑文治试图劝阻苏小晚。
苏小晚倚坐在床边,泪水依然无声地流着。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文治问。
“这个单位绝不是我能长久栖身的地方。这么复杂的局面,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未知的事端,不是敏感、脆弱的我所能应付的,所以我必须使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给自己挣一处生存空间,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空间到底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想辞职?”
“一个当代大学生,竟然成为企业送给高官的一个礼物,人活得多么卑贱,有一天,我要成为自己的主人。”小晚不平道。
“好,我支持你,不过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把身体恢复好。”文治说。苏小晚点头。
“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蒸了鸡蛋羹。”
“好。”苏小晚道。
“来,嘴张大点。”郑文治端来了鸡蛋羹,又拿小匙喂苏小晚,还拿毛巾擦了下苏小晚的嘴角。这个斯文的男孩这一温存的动作让苏小晚心生万千的柔软。原来,她从没有觉得这个男孩这么好。
她冲动地一把抓住了郑文治的手,急切地恳求道:“文治,我们尽快结婚吧。”文治惊喜地看着她。
“我们尽快辞职,然后就结婚!”苏小晚又重复道。
文治直直地看着小晚,愣愣地忽然冒出一句:“辞职也未尝不可,不知什么原因,蒋总他,压根儿不拿我当人。”小晚的心里“咯噔”一下,她怔怔地看着文治,下意识道:“是这样的么?”
“我感觉,蒋总在将我往死里治。不管我为工作付出多少,他总是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对我动不动就是一阵训斥,我对他迁就了又迁就……”文治的情绪起伏难平地说,眼里涌出一股潮润。
小晚抬头惊骇地望着文治,这个男孩眼睛里的悲怆深深击中了她。
“起码在我身上,他的心理是病态的,我就不明白了,他对我那种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文治困惑道,一脸的无辜。
只有小晚内心知道蒋那种敌意从何而来。
这一刻,小晚对蒋总起了一阵恨意,以他气质里的鲁莽和强悍,文治的文弱,在气势上文治是明显处于下风的,何况又是他的属下,所谓官高一级压死人。小晚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男孩,心口丝丝拉拉地疼,她爱护文治还来不及,怎能因为自己而给他添祸害?
想到这里,小晚内心起了一股疯狂的力量,果决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犹疑什么?我们俩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分一秒也不在这个地方待了!”说着就要拉着文治回办公楼辞职。
文治说:“好!不过我们先去另找份工作,有了退路之后,再辞职也不晚。”
“也好。正好今天是周日,我们出去找!”小晚道。
二、蒋一雄向郑文治下手了
1
郑文治搀着身体还有些孱弱的苏小晚一块儿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一个男人神态冷峻地站在前面不远处正盯着他们,是蒋一雄,以那样一种深邃的目光执拗地迎着苏小晚的眼睛。
苏小晚抬起眼睛,以一种心碎的目光无语地直视着蒋一雄,久久地。那一刻,时间像停止了运转,万千的滋味,在胸内翻滚。
苏小晚赌气故意挎起了郑文治的胳膊,把一些无声的话语甩给蒋一雄听:
“不是巴不得我有了情感归宿,将自己嫁出去,别再缠磨你吗?处理自己,那可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大人您!”
苏小晚想到这里,挎起了郑文治的一只胳膊,兀地往前走去。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让文治以后在单位怎样待?”苏小晚心里对自己说,但她的嘴角又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倔强,“我就要较这个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让有些事情是山是水地显露出来!”
蒋一雄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
只是当郑文治走近些时,“砰”地一下,蒋一雄一拳擂在郑文治的脸上,把郑文治的眼镜打在了地上。
“干吗呀?”郑文治脆弱地问。高度近视的郑文治没了眼镜后便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爬到地上去找眼镜。终于找着了,摸着后重新戴上,透过裂了纹的镜片看去,好几个蒋一雄站在他面前。
“你一个青毛头,上无寸瓦,地无半间,最好有自知之明,离苏小晚远一点!”蒋一雄铁青着脸指画着文治说。
小晚上前护住文治道:“虽然现阶段来说,文治还不是一个成功者,可他一直在默默地奋斗,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位置让他的才能发挥出来,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属于他的一片天空!”
文治不明白蒋的怒火从何而来,嚷道:“员工是为单位出卖智慧的,不是出卖青春和身体的!您但凡称得上是一个大男人,也不该让自己的下属去做这样的事,她们不只是你的下属,还是你的姊妹!”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啦!嘴角上的绒毛还未长硬哪,给我躲远点!别趟这浑水!”蒋一雄手指着郑文治说。
“趟浑水?她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的话,她早已死在雨地里了!”郑文治说罢气恼地拉着苏小晚扬长而去了。
蒋一雄望着郑文治拉扯着苏小晚远去的身影,眼里射出一股寒气,心里恨道,“哼,不识相的青毛头!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2
休息日里,两个人到处奔波着找工作,只是还未等到找到新单位,文治的工作就变动了。这天,他蔫蔫地告诉小晚:“我被蒋总安排去贵州的一座大山里的工地上施工。”
“什么?去贵州?”小晚惊道。她回想起蒋总提到文治时的神情,内心明白,蒋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将文治支到偏远的地方去!
“山里的条件那么差。”小晚下意识道。
文治也不快道:“听说大山里有毒蛇,还有野兽。”
小晚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惊醒:文治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实的支撑,如果失去了他,那么,她就一无所有了,那是她的命根子啊,她绝不能让文治受到这样的伤害。在其他事情上,她可以傻,可以不机灵,但如果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真爱自己的人,那她就是自己往死里作了,上苍也不会再怜悯她。
只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文治被派遣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这天,当载着文治的火车渐渐离站,再也看不见车影的时候,小晚整个人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对不起,亲爱的文治,我连累你了!”她愧疚地喊道,“不过你放心,距离隔不开我对你的好。”
小晚跑到附近的一个高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裾。风越来越大了,她的长发像狂舞的树枝,将她的脸兜着、遮着,她一次次自己拂开,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如果这阵风足够大,可以将她驮起来,抛向文治的身边;如果这阵风足够大,能够将那个男孩从山的那一面抛过来——除了风,没有什么是能指望的。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拂开那片空茫,将一个人取出来。
她向空中伸出手臂去,眯起眼睛,想触到那个单薄的身体,抱住的却是一棵树。她将那棵树抱得紧了又紧。
这偌大的城市只有她一个人了。从火车站到租住处有二十里路,但她不想坐车,一步步地往回走,当一个人老倾斜着身体的时候,是因为旁边有所依赖,而今,觉得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想,太多的事情需要独自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