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蒋一雄带苏小晚进了一个环境优雅的住宅小区里的一套单元房。
“看看,这是打算给你住的房子,有名的富人区。这就是我今晚要给你的惊喜。”蒋一雄说着将一串钥匙放进苏小晚的手心里。
苏小晚不去接那把钥匙,躲开蒋一雄道:“你原来有妻子?我以前听同事们说,你是个钻石王老五。在今天的这个场合里,她整个人像一个脆弱的纸人,时时发出无声的哀鸣:别碰我的婚姻。”
蒋一雄解释道:“其实,我和秋树叶早已离婚了。当初,她提出的条件是离婚不离家,不对外公开我们离婚的事实,为了儿子小树的健康成长,为了她的面子,我同意了她的条件,可她自己,还生活在我们是夫妻的假象里,迟迟地走不出来。”
苏小晚有些吃惊,问:“离婚了?是被你生生逼着离婚的吧?她看起来气质那么柔善文弱,整个人像一汪苦水。”
蒋一雄被说中了,没有答话。
“她走不出来,是她的悲哀,说明她心里还爱着你。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你儿子的母亲,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苏小晚设身处地地想。
蒋一雄的脸色瞬间变得柔和道:“那倒是,小树是我命里的珍宝。”
随后,蒋一雄从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里拿出一条精美的玫瑰色长丝巾来,搭在苏小晚的肩上,又将钥匙塞进苏小晚手里道:“不提这些了。这条丝巾配你,再合适不过。”说着就拥小晚入怀,在她的耳边柔声道,“小晚,搬过来,我晚上会经常过来陪你。”
苏小晚从蒋的怀里挣脱出来,羡慕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感叹道:“我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套房子,这样一个家。只是得靠自己的辛苦工作挣来的,我才住着踏实。”说着,将钥匙还给了蒋一雄,又喜爱地摩挲着那条丝巾说:“不过这条丝巾我收下了。我很喜欢,谢谢您。”
蒋一雄瞬时变了脸,气恼道:“是因为郑文治,是么?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蒋一雄不屑一顾道。
“他是个单纯的男孩,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小晚小声道。
“你要一个胡茬还未长硬的穷小子干什么!”蒋一雄气恼道,“而跟了我,你看看,现成的房子,以后职务的升迁,安逸的生活,一切都是现成的,省却了你多少年的奋斗!一个女孩子,在最娇艳的年华,却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可惜了……”
“如果那是人生必经的历练,那么,我去承受好了。我只知道,天下没有白捡馅饼的事,不管是事业、爱情,还是美好的生活,有付出才会有收获,一切都得靠自己赤手空拳地去拼。如果我现在为了贪图一点利益而——那么,我年长色衰之后,一个男人因什么理由而爱我呢?”苏小晚坚定道。
“女孩子的娇艳年龄,只那么几年,你就忍心让自己,遭受单位里人际的倾轧、年长女性的欺负,为了一份生存去忍受生活的烟熏火燎、奔波劳顿?”蒋一雄耐心相劝,他打开窗子,指画着外面马路上散步的男男女女道:
“你看街上那些满脸深沉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达到男性魅力的顶峰,而身边的女人却已经开始凋谢了,而那些花般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却被一些嘴角还长着绒毛的小男孩簇着拥着,二十多岁的女孩,是女人最美的年龄,而旁边和她年龄相适的男孩,清瘦、稚嫩,看起来还称不上算个男人,而顶多算是只呱呱叫的小公鸡,却将如花的女孩占着,挥舞着干瘦的小拳头,将女孩堵在某一个街角,指天盟誓或喋喋不休,而女孩为之也动心,也流泪,多么不值。其实情感里的男女真的应该差二十岁左右的。”
“中年男人的丰厚、智慧、能力所具备的魅力,是一个单薄的男孩没法比的。还有一个成功男人所拥有的地位、权势、金钱,因为太炫目,也就有太多的女孩被这些东西所诱惑和吸引,众星捧月般对拥有这些的那个男人百般逢迎与讨好。只是,既然如此,那轮被簇拥的月亮,又怎么可能对其中的一颗小星星百般珍爱?量多便位卑。”小晚说。
蒋一雄苦笑了下,他抬头望着小晚,“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他还想让她说话,终究是好的。
小晚无言地望望他,话太多了,成为一团紊乱了的线,不知道线头在哪里。
她又迟疑着说:“一个人,哪怕长成了一个沧桑的老妇,也会对独特的异性有感应,也会心中生爱。我更希望我们之间是一种平等相处的关系,因为各自的灵魂而互相吸引、懂得,以一双含情的目光远远地看着,而不是简单的男女间的付出与给予的关系,那种感觉会不好。我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唯美情结。”
蒋一雄有些滑稽地苦笑了下:“苏小晚,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了。你既想拥有我的感情,享受着这份感情给予你的精神上的温暖和世俗利益的护荫,又为了自己的免受创伤,和我人为地保持着距离,这未免太不符合实际,太不符合人性了。世上的便宜事,不会让你一个人占了!”
小晚被击中了什么,哑然地看着他。
“我的话可能重了点。我只是说,你想法的不现实。既然我们彼此间深怀着一种美好的感觉,离得又这样近,又如何能没有走近的念头?一对曾经亲昵的男女,再彼此相看的目光里,总含了欲念。情感和欲是连在一起的。”
“可是我不能给自己这样一种意念:这份工作的维持是靠和你的关系。那种感觉会非常不好。一切都变味了,馊了。我会自己寒碜自己。你从没有顾及过我的感觉,和你有了身体关系之后,我还能跟你有什么世俗的往来吗?好像是为了那个。人对自己,终究会有一份起码的讲究。我一直觉得自己工作后好像变得世俗了,而现在我才发现,那份俗是表面上的,我骨子里,对世事万物,充满着唯美的讲究。”小晚说。
蒋一雄道:“当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世俗的利益关系,那份情感对人还有多大的力量呢?假如一个看大门的老头爱上了你,你会爱上他吗?这是一个太简单的例子。”
小晚茫然道:“我想象不出,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蒋一雄有些不耐烦:“好,我就等着你的下一步。”说罢转身走了,背影那么冷硬坚定。
那个时候,苏小晚还没有意识到,某种危险,正在向郑文治逼近。
8
当天晚上回去的路上,苏小晚痛楚着:
“他连跟他同床共眠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都忍心伤害,我从他那里,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善待?何况,秋树叶是这样委曲求全的一个好女人……”
苏小晚回到地下室的时候,郑文治一直在等着她。
“文治,你怎么提早回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苏小晚问。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啦?”郑文治答非所问地问,默默地看着苏小晚,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干吗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苏小晚转开眼神道。
“你是谁?”郑文治忽然怔怔地看着苏小晚问。
“我?”苏小晚一阵慌乱,整理着头发,“我是我自己啊。”
“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吗?”文治问。
小晚严肃起来道:“文治,别在其他问题上想太多,有些事情,我会自己把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看蒋总现在的事业做得多大、多辉煌,可他原来的出身,仅是一个农民工,而我们俩,都是大学毕业,却远远比不上他。你不觉得,我们自身确实存在着问题吗?百舟竞流,勇者在前。我们落后,是因为我们技不如人,而不能嫉妒那跑在我们前面的人。我说的,有道理吗?”
郑文治被击中了什么,不再吱声。
苏小晚的语气柔软了些道:“我们跟着蒋总,可以多接触些东西。房地产业,是一个让人充满激情的行业,一想起企业的种种前景来,我就激动得热血沸腾,但愿我们有一天,也真正地加入进来。”
9
夜晚的街道上,喝了些酒的沈三晃晃荡荡地走着,那个标志性的人造革黑皮包已被他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沈三一边晃晃荡荡地走,一边懊悔地用自己的两手左右开弓地啪啪扇着自己的耳刮子:
“沈三!你这个小瘪三!老瘪三!你不想活啦?竟敢招惹蒋总身边的女人?蒋总是什么人物呀?他轻轻动一个小拇指头,就能把你这只大蚂蚁活活地捏死!平时给他烧香都怕他不给开庙门,他的女人你还敢伸手?确实该把你的脏爪子剁下来!把你的脏爪子剁下来还治不了本的话,就把你这个老公猪给阉了!”
惹得旁边的路人认为他是个神经病,都远远地躲着他。
终于打自己打得没力气了,沈三忽然就蹲在马路牙子上捂着老脸、咧着大嘴嘤嘤地哭起来了:“我该怎么办啊?万一蒋总发现了什么,再不给我工程干了,我可怎么活呀?”
这个近六十岁的男人久久地哭着,哭得伤心欲绝,哭得无助凄凉,哭得夜鸟也支起了耳朵,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哭。
10
晚上,蒋一雄回到家里时,情绪激烈的秋树叶在等着他。
“看看你今晚在那个场合上的表现,你和甄妩媚的暧昧关系在屋内藏着掖着还不够,还故意让她招摇在大庭广众之下?”秋树叶说,“还有那个苏小晚,看看你看她的眼神,傻子也能看出来……”
“你真正的意思不过是说让你没面子了!可我不给足她们面子的话,她们又有什么动力跟我一条心,共同分担商场上的凶险?”
“你还提及商场的凶险?”秋树叶的情绪变得更加激烈起来,道,“我怎么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和她们的关系公开化,导致男人嫉妒,女人嫉恨,谁还肯跟你同甘共苦?共同分担公司的压力?”停顿了下,秋树叶自我安慰似的接着说,“也许你觉得那是某种显摆,对于男人来说,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身边跟着,就像男人身上佩戴着的玉,是一种光彩。可你竟张扬到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觉了吗?每个人都喜欢异性,但大家接受的只是自己,一个男人,怎样花天酒地,那是背后的事,可面子上的文章,你总该做一做,你别作得太厉害了!”
蒋一雄撇了撇嘴,不屑道:
“笑话!她们,也包括你,这些嘴都是靠我吃饭的,我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们该看我的脸色、讨我的欢心才对,我顾及你们的感觉?!我蒋一雄有什么责任和义务让你们个个高兴?谁设身处地地想过我的压力,我的喜怒哀乐?谁真实地为我分担过什么?我蒋一雄有今天容易吗?别人都吃喝玩乐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凭什么不能显摆显摆?我压力那么大,凭什么不能找点乐子?我蒋一雄连自己喜欢谁都不能表达,活得也太窝囊了!”
面对蒋一雄的张狂,秋树叶诚恳道:
“这个甄妩媚,似乎太过张狂。当然,你工作那么辛苦,也该得到些慰藉。对男人来说,最好的安慰是女人,我是深懂得这些的。你看,我并不偏激,不是么?不会用单纯的道德观去评判感情。只是,这个女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最好离她远一些。”秋树叶发自肺腑道。
“甄妩媚能够帮我应酬,也能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蒋一雄故意装作轻描淡写地说。
那一刻,秋树叶忽然一横心,什么也不顾了,语气有些酸怪地说:“凭你蒋一雄的本事,真的需要她当帮手吗?我倒觉得,那是对你本事的贬低。堂堂这么大的一个单位,如果有靠女色的念头,这个单位的劫数也不远了。况且,这个甄妩媚,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蒋一雄一下子脸红脖子粗的,怒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啦?社会上的事,复杂着哪,你懂什么!整天待在学校那种单纯的地方……”
“不只一个甄妩媚,还有那个汪瓶儿,一条阴森的蛇般,如果你跟她没什么,为什么她对你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我未抓着她任何证据,可她自己将自己暴露无疑。”秋树叶越说越气。
“典型的中年女人的嫉妒症!”蒋一雄不以为然道。
秋树叶一直拼命压抑着的嫉妒终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嫉妒?我当然会嫉妒!旧社会里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们凑在一个桌上打麻将的情景,在你的眼里,大概是一种非常刺激、快意的场景吧?女人之间,明明都是冤家对头,是该极力避免面对的,你干吗非要吆喝到一张酒桌上去?看我们各自的掌控能力?看彼此间的化学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是吗?这是一种怎样恶意的心态!”秋树叶又向蒋一雄逼近了一步,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故意显摆,对其中的每个女人一种无形的告示:你,只是几分之一,故意让我们吃醋,是吧?你未免,太拿着女人不当人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那些小动作!”
蒋一雄露出一丝滑稽的笑,道:“你现今,还有嫉妒的资格么?”
但秋树叶的苦水像被划开了一个口子,绵绵不绝道:“一个女人,宁肯去嫁一个做苦力的,也不该嫁给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纵使男人再有定力,也禁不住那些女人明处暗处的算计,蓄意的讨好逢迎。嫁给混得好的男人,说是图的是好吃好穿,人前的尊严,可暗地里跟女人间争风吃醋导致的,心都碎了,命都活不长,那些衣物摆设有什么用?”
“又来了。”蒋一雄不耐烦道,嘭地一声关门离开了家。
而那个时候,蒋一雄怎么也未料到,在他跌入人生最低谷之后,繁花落尽千帆过,这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女人,成为他唯一的救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