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跟信难求吵架,把正事给忘了。我抬头一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我回头对老奇说,现在火速赶回去哑巴的渔屋,跟哑巴说鳄鱼别找了,赶快带着丫头过来我这里避避风头,这些天他的渔屋不安全。叫兄弟们都回家,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一个人有事。弟弟也没什么家,他家也就他一个人,你让二猴和粗牛先把他送进桃花林安置。我瞟了信难求一眼,补充说,叫哑巴把那把刀带过来还给他,整天吵我也受不了。老奇应了声好,说头儿我走了。我说,去吧,跟兄弟们说相见恨晚,来日方长。老奇说明白。r
信难求说:“好啊小鬼,把刀都藏到别人家里去了,难怪这些天我整个石屋上下翻了个遍都找不到。”r
信难求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来到心字大街,那时城西医馆的梧桐树落叶正好,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手上提着他的刀,两个门牙在身体的最前方迎着风,引领着全身前进,酷似一只鸭子。那些日子,关于我二叔的死讯已经在心字大街流传,信难求将我二叔的遗书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流言就在那一刻成为事实。接着信难求以我二叔的朋友的名义住进了心字大街十七号,按照遗书,他不但接手我二叔的城西医馆,而且取得了对我的监护权。r
对这个给我带来噩耗的人,我一直心存厌恶,十分不满。他的突如其来不但使我感到不习惯,而且给我和淼儿的约会增加难度。即使之后证实我二叔的死讯并不可靠,但让我伤心那么久,我也对他没好印象。但奇怪的是,他对心字大街十七号的各处机关似乎了如指掌。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这里有些机关,连我都不懂,二叔也从来没说,但你为什么从石板门的开启到房间里的各个暗门,都无所不知,知无不详。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我是一个杀手嘛,参伍以变,错综其数,看这里是地火明夷,那边是风火家人,这些小玩意,哪能瞒得过我。什么地火明夷风火家人我一个都听不懂。那时我以为他是故意说一些我不懂的词来蒙我,不愿告诉我答案,但后来我才想到,他那时可能不知道我竟然懒得连《易经》都没读过。r
我对他说,这些我不管,我现在关心的是你什么时候搬走,速速滚蛋!他呵呵地笑,想伸手来抚摸我的头。“别碰我!谁碰我谁不得好死!我二叔就是喜欢摸我的头,才死掉的!”他怔了一怔,又呵呵地笑了:“这小鬼,呵呵,这小鬼……”r
但必须承认,自从信难求接手城西医馆之后,医馆的收入明显有了起色。我去医馆看过,信难求取印模、镶假牙的技术,丝毫不在我二叔之下。r
那天晚上我用我二叔迷杀山猪的迷香让信难求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半夜里用一把普通的黑铁腰刀调换了他的烟波浩淼,次日起床他发现睡过头了,一跃而起,匆匆赶赴城西医馆。那天中午,我也到医馆去,看到他正在给一个大婶看病,他见我来了,就顺便吹牛道:“镶牙这行当,我八岁的接触了,比你二叔陈大同在行,我祖父是个牙医,他至死还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手艺哪,你看,这大婶全口缺牙,时间太久不来镶,长期用牙床咀嚼,致使牙槽骨吸收而变平变浅,以至影响将来假牙的牢固性,并且会使耳前的下颌关节出毛病,导致长期头痛……”r
“不就个牙医嘛,吹什么吹,最看不惯这种人!”我打断他的话,免得他长篇大论,烦死人。r
“呵呵,小鬼,这小鬼,呵呵,我不是牙医,我是一个杀手,我真的是一个杀手,难求叔叔不骗你,是杀手!”r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十分努力地企图让我相信他真的是一个杀手。我扑哧一声笑了。我笑得弯下了腰,笑声在医馆中回荡,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眼神惊讶。“哈哈,信信,你是杀手哈是杀手,别这么认真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用狡辩掩饰啊,是又怎么样,像你这样子还能杀人不成?哈哈哈……”r
环视了周围人们的眼睛,信难求急了,看来不只这小鬼不信,整个医馆都没人信他是一个杀手,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腰间,一急之下想拿出他那碧蓝碧蓝的烟波浩淼来证明他是杀手,晃了两下,发现不对,抽刀出鞘,却是一把普通的黑铁腰刀:“昨天明明还在的,我昨晚还磨过,怎么,这怎么就……小鬼!你偷了我的刀是不是?别的能玩,我的刀可不能玩,刀是杀手的命!”r
“哈哈,你的刀我帮你寄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免得你每个晚上都磨刀,吵得我不能睡觉,纵然我不睡觉,左邻右舍也要睡觉啊是不是?哈哈……”r
“你这小鬼,把刀还我!”他好像突然明白我是来医馆戏弄他,猛的扑过来抓我的手腕——“别跑!”r
这种情况哪有不跑的!我早有防备,身子一矮就出了门口。他在后面追了几步就没真追过来uff08追着一个小孩满街跑,像什么呀uff09,只听得背后他喋喋不休地说:“这小鬼这小鬼,倒学得挺像陈大同的,跑得挺快,跟陈大同一样,跑得挺快,晚上回家看我怎么整你……”r
那天中午,我离开城西医馆,突然觉得无处可去,阳光晃晃悠悠,我也就晃晃悠悠地走着。二十三岁,相对于一百五十,正是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晃晃悠悠的年龄,我一直在想,再过一些年,年龄一上去,我就得结婚生孩子,不管跟我结婚的人是不是淼儿,我都得结婚生子,或许再过一些年,我可能就变得像信难求一样,罗罗嗦嗦,对什么事都异常严肃,开不得半点玩笑。可能人一旦严肃上来就开始老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