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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人城里(每个人都


在美人城里,每个人都有权利贩卖自己的记忆和寿命。富人拥有丰富的人生和长长的寿命,而穷人则应该速死。至于写小说的,就什么都不是了。但我没有渴望活得更长,相反,此刻我希望速死——假如死这件事能换取我生命的质量的话。在“把生命消费完毕”这件事上,数量成为一个不重要的概念,有人活了一年的生命就够别人活一辈子,而有人消费完他的整个青春还不及另一个人的一天来得更有意义。我们只能为此感到悲哀。r

今天,我已经把我的记忆能卖的全都卖了,寿命我也卖了,只剩下了一年,我希望在这一年里我能把我的书出版了。早上我去卖血,并和医院签字——我答应把尸体都捐给他们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了,在我死不完全的时候会让我安静地死去,不会用一些仪器来瞎折腾。如果碰上有良心的医生,或许还会送我一针药,打下去,就可以死得更快更安稳一些,但我想这样的运气不会太多。更多的时候他会在我刚有死亡的征兆时,就剖开我的胸腔和腹腔,将可以用的器官都取走。我已经告诉过他们,我这一生都在胃病中度过,估计那个胃也坏得差不多了,建议他们不要拿走,会害人的。他们也答应了。等我完全凉透了,他们就会将我的肉一块一块的切下来保存好,在把我的骨架重新连接,挂起来展览。我为我选择这样一种死法而沾沾自喜,这比将自己交给楼道里那些自动化的机器要强百倍。至少医院里的屠夫比较专业,虽然他们大多都是粗鲁的家伙,但毕竟会对我的身体表现出最后一点重视和关注,只祈祷他们做得用心一点,别跟我这身跟了我几十年的皮肉过不去。r

我自己也是一名医生,但我仍然鄙视他们。他们在我眼里是屠夫,而我在他们眼里却是疯子。在这个把玩四维图像的时代,所有还在玩弄文字的人,都是疯子。但据我所知,这种类型的疯子,就剩下我一个了。r

如前所述,站在小说的中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死亡和放弃就像两把锋利无比的刀。它们一左一右架在我的脖子上时,又像是一双筷子夹着一条鱼,从这个盘子到那个盘子,我所能做的,就是借助筷子夹我的力量,再向前漂移,哪怕只是移动一点点。但我不知道我能否支撑到最后,或者我会在路上死去。在我的故事里,疯婆婆最后会变成一团指甲,这是由于她彻底的绝望了,或者说她彻底地清醒了。更或者,我们可以说,人一但完全清醒,就将陷入绝望之境。这也说明人生在世,就是在作茧自缚——飞蛾从蚕茧中飞出,就命不久矣。r

有人说傲尘离美人城很远,有人说其实离得很近,但就是没有人真正去过,唯一牵系在真实与猜测之间的线,是关于傲尘祖先的传说,或许这些传说中,传递着某些信息或暗示,祖先的手指,指着白茫茫的远方。r

而我居住在美人城里,在我孤独时,我用我的想象力触摸着傲尘这片土地,总觉得不可思议;就如一个古玩家触摸着一块精致的古玉,他也会感到不可思议。r

黑森林是一个黑色的城市,里面的老人很多,形成很大的舆论力量,吵吵闹闹。走进黑森林中,我就是一个黑色的少年。我黑森林中,我遇到了我的娘,娘说,有那么一个下午,我们一群人曾在妩媚的碧河边上坐下,一追忆美人城就哭了。娘说,你要走出去,去寻找回家的路!娘说,那个由白泥土生发出来的白色的梦,一直困扰着我,让我无比向往和想念。娘容易激动,总以一种强烈的口气说话。娘总在半夜里哭。有时娘会在梦里说,孩子,去,去杀了那个人,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总之,在傲尘,有一个可以不断攀升的高度,托起了我的想象,就如一个陌生的电话勾起了我对另一个熟悉的身体的想念一样,傲尘世界使一个住在城市里的人,像想念一个恋人一样想念着它。r

写到这里,故事已经完成了它的前两个部分:私奔和起义。对于第三部分,流浪,我迟迟不敢动笔。10月27日下午,我把小路写成一个妓女。我强忍着泪水将那个段落写完,就哭得一塌糊涂。我的本意是想让小路被陈无争强奸之后,因此喜欢上性爱这件事。但我不知道小路后来是否真的爱上了这件事。事实上,面对这一个极端委屈的灵魂——她勾起了我的同情,和我灵魂深处某个脉搏相呼应。甚至还固执地想过,让小路亲手将陈无争杀死,但事实并不是如此——陈无争是被谷冷铁扭断了脖子的。r

死的时候,陈无争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午,他父亲陈大康带着他横渡碧河的情形。那个下午没有什么风,碧河静得像一块绿色的石头。他看到他的父亲站在船头,清瘦得像一座山峰。陈无争撑着小船,划向对岸。此时他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眉宇间隐隐有刚毅之气。船到河心,陈大康让他停了下来。陈大康说,孩子,好好看看这片山水,好好爱惜它们。陈无争知道这次到对岸,是要给他娶来一个老婆。这个老婆的作用不是为了给他带来幸福,而是祈求两岸的安宁。那个叫淼儿的女孩是将军的女儿,将军掌握着对岸的兵权。陈无争静静地看着山和水,看着岸上的树木,他挽起袖子,将手放到河水之中,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手掌慢慢地传上来。及至他倒在宗庙之前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一股冰凉,正从四肢慢慢地传上来,浸漫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