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早晨醒来,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哭了。我骂他,我说他不爱我,我说在他心目中,他爱写作胜过于爱我。他辩解道,你是我老婆,怎么可以相比。我说他欺骗了我,欺骗了我的青春。他听了,瞪着我两眼发直,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捂着热辣辣的脸,坐着发呆,一言不发。他第一次打我,打过我之后,他有点手足无措。他有点慌张。他来拉我的手,我不让他拉,他就笨手笨脚地出去做早餐。r
这一巴掌使一个逃走的计划在我心中生成。为了使他没有觉察,我和他言归于好,欣然接受他的早餐。他很高兴。之后一个月里,我将他的所有避孕套,全部用针刺破,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有怀孕的迹象,就收拾了我的东西,离开了美人城。离开时,我给他留下一封信,制造出我与人私奔的假象。我到了一个小城,有山有水的小城,在那里生下了子瓜。子瓜成为了生命的主题。我想用私奔来刺激他,我要让他知道,失去我他会很痛苦。一个人只有当他经过失去,他才会懂得珍惜。我希望他珍惜我,希望他知道我比他的写作更为重要。一句话,我想用离开,我来惩罚这爱我的男人。但最后我发现,所有的惩罚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上。是的,因为我也爱着他。所有的惩罚只是在惩罚我自己。r
我本来打算在子瓜五岁的时候,我才回到他的身边。我要让他见见子瓜,给他一个惊喜。我本来以为我会生下一个男孩,傻正比较喜欢男孩。新婚之夜,我在洞房里吃瓜子。我喜欢吃瓜子,心情紧张的时候,我更要吃瓜子。他拿开我的瓜子,在我耳边说：如果将来你生下一个儿子,就叫瓜子吧,你这么喜欢吃瓜子。我说那要是生下一个女儿呢？那就叫子瓜!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r
我在小城生下一个女儿。按约定,我给她起了小名叫子瓜。我想等她回到傻正身边,再由她父亲给他起一个学名。但在写子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傻愣了一下：子瓜不正好是孤独的“孤”字拆开么？似乎是冥冥之中的预言,是的,我和子瓜孤独地度过了三年多,也让傻正在美人城孤独地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岁月。子瓜现在也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儿uff08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uff09。傻正应该恨我,我是眉朵口中那种自作聪明的女人,我该死。r
子瓜很乖。她继承了傻正文学方面的天赋,表现为在古典诗词方面独特的悟性。我也遗传给了她一个天赋,那就是丢东西。她跟我一样,在街上走一圈,能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丢光,而且丢得浑然不觉,这确实需要很好的天赋。我真怕哪一天,真把她自己也给弄丢了。现在的城市楼房林立,就像黑森林里的大树一样,要真丢了一个小孩,那找起来就是大海捞针。r
一个私奔的假象使傻正写出了他的小说《彼岸世界》。他在第一部分中,让陈小鬼带着淼儿绕了半个傲尘到达茉莉洞,在那儿陈小鬼就把淼儿给丢了。在第二部分中,陈小鬼绕完傲尘的另外半圈,从茉莉洞再到黑森林,最后回到故事的起点：宗庙。按我的理解,在第三部分中uff08傻正将其主题定为流浪uff09,陈小鬼估计不会再在傲尘里面转了,而是会环绕碧河六镇一圈再回到傲尘。当然,是回到宗庙。宗庙是作为官方和民间,彼岸和此岸统一的象征。至少在意识形态上,每个人都承认宗庙,也承认里头的未洛石。况且在宗庙里,傻正摆放了一个奇怪的人——弥落大叔。弥落大叔既重视历史,经常给陈小鬼讲族史。同时他有健忘症,能将历史中不应该记住的部分忘掉。这种人一定能活到最后,而且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我对他充满了敬畏。r
傻正给陈小鬼留出了一个未经尘世污染的丫头。丫头天真无邪,正好给不断受到世界的污染的陈小鬼一点安慰。陈小鬼不一定爱着丫头,但最后他们走在一起,成了夫妻。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们：非得要和自己相爱的人结婚,毕竟结婚和恋爱那完全是两码事uff08恋爱的双方自然是相爱的人,不然就是另有图谋uff09。为了满足自己意淫的欲望,他将陈小鬼写成一个乱糟糟的情圣,小路,小店,有很多人暗恋着他。在我看来,这完全是花痴的表现。现实中缺什么,就到精神世界中寻求什么。当然,这种观点也不排除我有吃醋的成份。毕竟是我的离开给傻正以伤害。这种伤害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只能有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r
我爱这个男人,并爱上他的小说。爱上这部小说,是他死之后发生的事。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曾经对他的小说乃至整个写作,都恨之入骨。而现在,我读他留给我的小说,常常泪流满面。傻正说过,爱情这件事,没有痛感就没有美感,真是精辟的论断。r
三r
我在傻正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叫《傻正碧河手记》的本子。这个本子将成为我续写这个故事的依据。r
《傻正碧河手记》是一本黄色封面的笔记本uff08现在用纸写字的人已经不多了uff09,在扉页傻正写着：咬住青春的尾巴,用我的想象力去完成这部作品。既然我日渐肥胖,我就我成为一个才华洋溢的胖子。看来傻正在我离开的日子里,非但没有消瘦,相反变得肥胖。这告诉我们,人的胖瘦,并不完全和心情的好坏成正比。r
《傻正碧河手记》记录了一些关于傲尘,关于这个故事的细节,但连起来也只能是一些没有联系的点。虽然傻正已经在前文给这个故事提供了一个结尾,但中间还是留下了一片空白。空白使人疲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