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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相惜(3)


  他不再说话,抓着我的手渐渐睡着了,虽然伤得很重,但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那以后,锦公公倒没有再来,听说朝中局势日益紧张,两派相斗已近白热化。只有马公公隔三岔五、扭着粗腰来到天牢,“锦公公他老人家又惦记您啦,说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看您。不过怎么着也得给高阁老那边做个样子,委屈您再辛苦辛苦。”于是指挥人将长风带到刑房去打一顿再扔回来。

  到后来,我远远地看见马公公走着猫步过来,还能跟长风开玩笑,“又有人惦记你了,快去松松筋骨吧!”

  他真被人带走后,我又会双手抱头,缩在角落里,生怕听到他的惨叫声。直到他一摊烂泥似的被人拖回来,我才飞奔过去,扶住他,看着他身上的新伤旧痕,忍不住别过头抹了一把眼泪。他却平静地安慰我,“不过松松筋骨而已。”倒让我不敢再哭,因为怜悯反而是对他的侮辱。

  我也劝过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个软话、求个饶,又能怎么了?你就说你受不了了,快不行了,再挨一鞭子都得吹灯拔蜡、驾鹤西去。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打死你。现在你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别跟他们硬拼,受罪的是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保了命出去,才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住了吗?”

  我一通苦口婆心。他点头不已,“记住了。”我吁出一口气,孺子可教啊!让我很有成就感。转天,他又被马公公带走,我很欣慰地想,幸亏昨天刚开导过他,今天不用我再撕衣服当纱布了吧?那位好心的老狱卒听说偶染风寒,这两天没来,也没人给我新衣服,我身上的囚服已是超短裙了,再撕都成泳衣了。

  我伸长脖子左等右等,等到下午也不见他给人送回来,渐渐焦急起来,坐立不安,以往通常半天就完事了,今天难道那群死太监加班加点了?连中饭也不吃,太敬业了吧。

  傍晚时分,他终于被送了回来,我吃惊地看到他被打得比前几次还惨,面白如纸,出气多,进气少,我试着抱他起来,却被带得一起跌在地上。

  等他缓过点来,我问他:“我教你的话,你说了吗?”“说了。”他气若游丝。

  说了,还被打成这样?“你说什么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一下子泄气地坐在地上,没打死你都是人家手下留情了。我觉得我也真是看不透他,他那么聪慧,很多事情一点就透。我给他讲现代的事情,他即便不懂,但是提出的问题却很有建设性,有的时候都能把我问住,就是在某些地方却非常执拗。他打死也不开口求饶,我就不能理解。犯得着吗?硬拼着这口气,有多大的意义?换了是我,早就哭爹喊妈,一箩筐的好话都堆上去了。

  我想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我也没胆量去得罪那个高阁老,即便是封侯拜相、入朝为官,肯定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能做到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就算是我洁身自好,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了。

  还有那个妖孽的锦公公,要是这么狠地想让我服个软,我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假意地俯首称臣一下,又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这再一次印证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让长风低个头,真比杀了他还难。虽然有时急了,我也会骂他“死脑筋,不开窍”,但是对他,我却不得不心怀敬意,如高山仰止,因为我肯定做不到。

  马公公不来的日子,我就当节日来过。胡侃累了,我还央求老狱卒给我带来若干块小木块。又找慎行司的文书要笔墨和朱砂,因为我最近没有满嘴跑火车让他笔录,他很是欣慰,对我颇为友善,趁着无人时将我要的东西偷偷给了我。

  长风卧在墙角,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轻声问我:“若溪,你是要写求救的信扔出牢房外吗?没用的,墙外是慎行司的场院,常有过往的守卫检查。”

  我白了他一眼,如此枯燥的二人生活(我倒不倒霉,穿到牢房里跟个半死的人过二人世界。我上辈子定是个坏到人神共愤的人,这辈子跑这儿受报应来了),还不准我整点娱乐活动?我精挑细选了大小差不多的小木块,费劲地趴在地上先用墨往木头上写“将、士、象……”写好一套,得意地拿给他看,他却看着我写得歪七扭八的字哑然失笑,气得我仰倒,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了。

  他问明我的意图,自顾自地拿起笔沾上朱砂在另一组木块儿上写下“帅、仕、相……”

  我气鼓鼓地等在一边,看着他一挥而就,字体清爽大气,俊逸中可见铮铮铁骨,不得不承认,与我的狗扒字相比真的是云泥之别。

  最后,我又用笔墨在他身前画了一个棋盘,并将笔交给他,让他写上“楚河、汉界”。我的象棋终于成功了。我耐心地教他,“马走日、象走田……”

  可是事实证明,这是我最失败的创意。因为没玩几次,他这个徒弟就把我这个师傅拍死在沙滩上。我是下一把,输一把,屡战屡败。

  其实我的棋艺还算说得过去,曾经赢过邻居一个六岁的男孩,不过自打那小屁孩上学后,就不肯跟我下了。

  我愤愤地想,现代人我下不过,一个古人也跟我叫板,太伤我自尊了。不玩了!人还是得走专业路线,找自己的强项,我接着跟他侃,当天我给他讲美国的总统大选制度,彻底给他侃蒙了。这方面他就是坐飞机都赶不上我,我可是翻着筋斗云的,一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

  我还即兴给他清唱了一首英文歌,唱完我问他:“好听吗?”他呆滞着,迟疑地点点头,然后说:“就是一句也没听懂。”那当然!我不禁得意扬扬,你要是听懂了不也成穿过来的人了?我又告诉他我的英文名字是Sunny,是大学的外教课上取的。中国人不像外国人取名字那么随意,只在意读音是否悦耳,中国人更看重名字的意义和内涵。我喜欢阳光,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虽然一般叫Sunny的男人居多。长风无法理解这个名字,我只好告诉他中文意思是阳光明媚,并教他读音“桑妮”。我歪头想了想,说:“你叫长风,英文名字就可以叫Windy。”给古人取英文名字真的很可笑,我傻笑了一阵,看到长风脸都快绿了,只好作罢。

  刑讯、疗伤、侃大山,生活对我们来说还算规律。我渐渐找到在古代天牢生活的感觉,不再唉声叹气、怨声载道,也不再仰天长叹,想诸如“我怎么穿了?”“我还能回去吗?”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因为我有种感觉,我回不去了。就像是一种放逐,我被那个现代社会抛弃,只能留在这里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我的朋友同学了。不过这个念头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煎熬我,我不会再像那几天那样,想到父母亲友就心如刀绞、泪眼婆娑。现在的我还是会想起他们,但他们仿佛不再是真实存在的人,反而像我心中的臆想一般。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知道,他们与我已经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交集,没有联系。现代的种种就像是一个梦,而现在的我是清醒的,梦也就变得遥远。爸爸妈妈,天仙张、肥燕、苏苏、可儿……祝福我吧,让我在这个异世活下去。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我与长风正在闲聊,一个躺在石台上,一个躺在地上,锦公公又来了。我们两个默契地一同闭上眼,一歪脑袋。

  他站在牢房外抱着胳膊看着我们,也不说话。即便如此,还是让躺在石台上装睡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睁眼都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

  我识相地一直不敢动。我可不敢惹他,别看我当着别人都能口若悬河,就是对着这位锦公公不知从何处开嘴,谁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心思,他就来个大变身,比变形金刚还华丽。

  好在,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躬身禀报,“禀锦公公,宫里有事,请您回去。”他挥了下手,遣走了小太监,又站了会儿就走了,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听见。我偷偷睁眼时,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蹭到长风跟前,一面心虚地回头,怕那妖孽杀个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