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赶紧缩着身子利用竹林的掩映往里退,一直退进了小院,才顺着两边繁花似锦的青石小径扭头就跑,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到一处房子前,想都没想,一头就扎了进去……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我刚从外面进来有些不适应,过了一会儿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仔细打量。与刚才的大堂不同,此处布置很是清雅,让人疑惑是不是在青楼。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字画,正对着屋门是一长长的条案,上面摆放着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朵白莲,左边的墙壁是直通到顶的书架,摆满着古书,前面是一张书案,上面是笔墨纸砚。右边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挂着水墨床帐,四角还悬着安寝的定神玉佩。房门右手边的窗下是一张软榻,榻上是一张茶桌,一个白玉茶壶,一只白玉茶盏,茶盏中新茶袅袅冒着热气,飘得满屋清润的茶香。一个男人倚在软榻上,正好看着我,左手边是……等等!男人?我的脑袋都扭到别处了,又跟拨浪鼓似的转回来,正对上那个男人带笑的眼眸。
我一时僵住,只定定地看着他:一身碧色的长衣,长发漆黑如缎,右手的拇指上戴着硕大的翠色欲滴,水润通透的翡翠扳指。小麦色微黑的肤色,闪着健康迷人的光芒,剑眉下是一双桃花眼,斜睨着我,像宝石一样流光溢彩,嘴角微翘,整个人慵懒邪肆却又带着致命的优雅气度。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会又是一个人妖吧!没办法,被那个绝代的锦夜吓出后遗症了。我警惕地上下打量他,他在我的目光下,舒展了身体,靠在软枕上,貌似非常惬意。
“这位……”我犹豫了一下,上次叫锦夜“大姐、大哥”的经历太过惨痛,这次我只能试探着叫了声:“大哥?”声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确定。
他微微一怔,缓缓开口,声音异常悦耳,抑扬顿挫像唱歌一样,“怎么,姑娘对在下的性别心存疑惑?”
听声音应该是个男的,我又盯着他脖子看了看,他向后微仰头,露出颈间的喉结,一边用懒洋洋的声调说:“在下可是如假包换的男人,姑娘还要检验其他地方吗?”
我微微脸红,心里骂了一句:可惜了一副人模狗样,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嘴上胡乱应着,“不用了,你说是就是吧!”
他的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挂上玩味的笑意。一路奔跑,加之精神高度紧张,让我心脏狂跳,腿脚发软,喉咙冒烟。我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与那男人隔着茶桌而坐。我喘着粗气,手抚胸口,惊魂未定,下意识地伸手拿过茶盏,一饮而尽,微烫的茶水顺喉而下,顿时神清气爽,满口留香。我忍不住赞道:“好茶!”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扭头见那男人还在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不好意思,喝了你的茶。”
他挑挑眉毛,“没关系,你会有机会偿还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笑得像只狐狸。
“客官贵姓?”作为现代人,遇到陌生人就请教尊姓大名是一种一时改不掉的习惯。我一边问,一边端起茶杯喝茶。
“在下复姓西门,名庆华。”西门庆?西门大官人!还“花”?我很没形象地噗地一口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哈哈笑了起来。我笑得不可抑止,半天才停住,这才发现他正满头黑线地看着我,问道:“怎么?庆华的名字让姑娘觉得很可笑吗?”“不是不是!”我赶紧摆手否认,“我就是想起来我家乡有本名著,写的就是西门大官人的故事。”“哦?还是同宗本家,讲来听听。”他颇感兴趣地以手托腮,标准的听故事架势。这么女性化的姿势由他做来却不带一丝做作阴柔,反而自然而然地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这个……”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是禁书,我也只看过删节版的,最可气的是,常常看到关键地方有若干的“□□□□□”,后面显示:此处删除837字。其实它真写上,可能也没什么。随便一篇描写都市情感的现代小说都能跟古代的艳情小说叫板,问题就在于那一行“□”,让人无限遐想,删掉的837个字写的是什么呢?
此刻见西门庆华如此感兴趣,我又喝了人家的茶,吃人嘴短,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呃……那本书写的是西门大官人贪恋女色,见了别人的老婆千方百计地搞到手,不惜将人家相公毒死,娶了好几房妻妾,几个老婆天天争风吃醋,搅得鸡飞狗跳……就……就这个。”他听得嘴角噙笑,“那,后来呢?这位西门大官人是否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后来西门大官人被几位妻妾整得阳脱精尽而亡,翘了辫子了,他媳妇儿也都跟人跑了……”我一边喝茶一边毫不在意地说,抬眼看见他脸上隐有怒色,赶紧住嘴。不过西门庆华的涵养很好,又挂上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姑娘的故事很有趣。堪给世人警示,‘色乃刮骨钢刀’啊!”
“对对对!”我赶紧附和,为自己刚才口无遮拦而不好意思,有这么一位本家先祖,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吧!
为了弥补过失,我没话找话,“那,敢问西门大官人……不不不!是西门庆华大官人……”
“西门大官人就免了,在下无福消受,叫我庆华就可以了。”他依旧是懒洋洋的声调。
“好好好,庆华,我叫桑妮,你就叫我桑妮吧。”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青楼里如何会有这么雅致的房间,还会有这么一位貌似大爷的男人?结果我一遇事儿大脑就迟钝的毛病又犯了,端着茶杯问他:“你是来会姑娘的?”
他瞟了我一眼,“不是!”眼波斜扫的样子,让我不禁咽了口水。“也是也是!”我赞同地点点头,“长成你这样再来青楼嫖妓,真是太没天理了。”
不是来找姑娘的,那是……噢!我心领神会,上下打量了他,也真是男色中的极品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禁诧异地问:“青楼中也接女客?”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木然道:“不接女客,只接男客。”“噢!”我再次心领神会地恍然大悟!古代嘛!青楼里除了女妓,还有小倌儿的。看向西门庆华的目光已不自觉地带上了悲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接男客,真是暴殄天物。
我来到这里见到的两个人间绝色的男子,竟然一个是人妖,一个是公公,唉,万恶的旧社会!还给不给女人活路?
看他默然不语,我以为戳到他的痛处,勾起他的伤心事,有些不忍,赶忙安慰他,“也没什么,总是要有人做的。看开些!虽然你收了人家银子,但是你只当是你嫖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嫖了你。以你的姿容,眷顾你的客人肯定不少,看你住得这么讲究,那些客人肯定也是出手阔绰,等攒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再娶妻生子,什么都不耽误。”
我正说得兴起,眼角余光看到他面色越来越黑,赶紧住嘴,关切道:“你是不是还要休息?也是,你晚上还要工作。你也别太累了,身体才是本钱。你先歇着,养精蓄锐,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站起来,准备开溜,他跟着缓缓起身,像只优雅的豹子,舒展开来。他身材颇高,竟比我高出差不多一头,我视线的平行处是他的脖颈。
“桑妮可是第一次来染香楼?”“是啊!蔡妈妈要把我卖到这儿,正跟夏妈妈讨价还价呢!我得赶紧逃走,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他唇角上扬,笑得很狡黠,“庆华当然知道,桑妮随我来。”还有带路的,我大喜过望,毫无心机地跟着他就走。他走得很是悠闲,碧色的锦袍轻轻摆动,跟散步似的,与我一身艳粉的村姑打扮与心急火燎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他带着我走出小院,一路穿花度柳,还不时跟我闲聊,“蔡妈妈要卖你几两银子?”
“三十两。”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不过其实二十两,她就知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