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蔡妈妈身后,再一次走过那道幽暗的走廊,一个月前,我就是落在这里,然后见到了长风,而如今却是离他而去。过了层层关卡,我终于走出了大牢。
一个月未见阳光,乍一来到外边,只觉得阳光刺眼,无法适应,我慌忙抬起手来遮住眼睛,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的建筑物是由青色的巨石垒成,阴森粗粝,似匍匐的怪兽,伺机而动。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出来了,而长风不知还要被关多久,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外面的阳光。这个想法让我很沮丧,让我产生了跑回去的冲动。即便外面阳光普照,我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远不如那间空旷的牢房让我觉得安心温暖。
我还在缅怀不已,蔡妈妈已经一个劲儿地催促我了。我们走过一大片空地,又过了两道关卡,才来到真正意义的外面。一辆马车在外面停着,两个满脸横肉的粗壮妇人守在马车旁,不时冲着马车里面粗声呵斥,“别哭了,等到了镶金嵌玉的温柔窝,吃香的喝辣的,比守着你们吃糠咽菜强多了,有什么可哭的!”
原来还不止我一个!见蔡妈妈领着我过来,其中的一个妇人打量了我一下,抱怨道:“怎么领了这么个脏丫头出来,叫花子似的。”
我冲天翻了个白眼儿,你关在牢里一个月不洗澡试试,还指不定什么样儿呢!
蔡妈妈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不无得意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呀!凭我蔡妈妈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回是捡到宝了,快点儿回去给她们收拾干净,各处都等着我今天送人去呢!”
那两个妇人将信将疑,赶着我上了马车,又粗声大气地警告了一番,“都老老实实在车里待着,在你们身上都是投了银子的,若是敢逃跑,就扒了你们的皮!”
我叹了口气,都是女人,何苦这么为难女人。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我打量了一下车里,还有另外四个女子,年纪都不大,也就十几岁,穿着粗布衣服,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养不起了才卖给蔡妈妈。此刻她们几个缩在一起,低声呜呜抽泣着,很是愁苦。
我试着去跟她们聊聊,“我叫若溪,你们叫什么名字?”她们只知道哭,没人理我。“咱们几个逃吧!”我眼神贼亮,鼓动她们。
一个看着大一点的姑娘哭着说:“逃了又能怎样,回家继续挨饿吗?卖我的钱够爹娘和弟弟买几个月的粮食了,我逃了,他们就会将银子收回来,弟弟快饿死了……”
古代真是没有穷苦人的活路啊!另一个大眼睛的姑娘怯怯地小声劝我,“这位姐姐,还是听她们的吧,我们也逃不掉,她们很凶的。”我想到那两个粗壮的妇人,我这身小骨头还真不够她们撅巴的,只好愤愤作罢。我将头慢慢地靠在车篷上,心中一片愁云惨雾。走了很长时间,马车停住,我们几个被赶下车。我打量四周,这里是一条颇为寂静的街道,青石铺地,干净整洁,两边是青瓦白墙的房子。正值中午,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进到一处宅子里,蔡妈妈吩咐手下,“打水,给她们好好洗洗。尤其是这个牢里出来的,多给她几桶水。”
我们进了一间雾气蒙蒙的屋子,屋里一股湿漉漉的脂粉香,有几个大木桶,冒着袅袅的热气。
太感动了,是洗澡水啊!一个月关在牢里,不能洗澡已经习惯到麻木,此刻被湿湿的热气一熏,才觉得浑身发痒,无法忍受。那几个女孩子还缩在一起抽泣,揪着衣襟不肯脱衣服,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脱光,带着无限的向往跃进木桶里。
我换了三桶水,才将自己洗干净。爬出木桶时只觉得腿脚发飘,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呼吸,透着服帖舒坦,一时间神清气爽,我的乐天精神得以复苏,恨不得大喝一声,“本姑娘再世为人了!”
一旁看守我们的妇人将一件衣裙扔在我身上,不耐烦道:“快点,就等你了!”
我这才发现,别人早就洗完了,只剩下我一个。我拿着手里的衣服发了会儿呆,竟然是件艳粉色,说纱不是纱,说绢不是绢,做工粗糙,衣襟袖口还用更艳一级的粉绣着桃花,恶俗啊!
一般来说,我对衣服不挑颜色,基本上素色艳色都敢往身上穿。我打死不碰的只有几种颜色:葱心绿、大屎黄(又叫“土鳖黄”或“国际屎”)、环卫橙(就是环卫工人穿的橙色,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咱也是光荣的劳动者,只是单纯受不了那个颜色),再有就是这种俗艳粉。不过事到如今,也轮不到我挑剔。我手脚麻利地将衣服套在身上,上身挺紧的,裹在身上,腰以下倒是散了开去,裙幅很长拖到脚面。又有人扔给我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我咬咬牙,心一横,穿在脚上。
那妇人押着我来到堂屋,那几个姑娘也已经穿戴好了,蔡妈妈正指挥着给她们梳妆打扮,一扭头看见我进来,一张包子脸笑成馅饼了,兴奋得小眼冒光,走过来扎着两只手,围着我团团转,“哎呀,我早说这丫头不是一般姿色,没想到还真是个美人坯子,才八两银子,赚到了!发财喽!”那眼神儿,看着我跟看个大元宝似的,让我想起现代的漫画,见钱眼开的人都被画成两只“$”形的眼睛。
她意犹未尽,拉起我的手,啧啧称赞,“瞧这小身板,要哪儿有哪儿。(这会儿不说我平板了,我可还记仇呢!)这肉皮白的,跟面团似的。”
不过,我一个月没见阳光,还真是闷也闷白了,素白的肌肤上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好在我现在很白皙,穿着这件艳粉的裙子,还不显得太让人抓狂,这要再黑点儿,就真没法看了。
蔡妈妈将我按坐在一张凳子上,亲自给我梳头,双手左一拧右一拧将我的头发绾成发髻,拿一根木簪子固定住。那木簪一头镶了点灰扑扑的银子。又用剪刀从窗台的花盆里剪下一枝芙蓉花,簪在我鬓边,我低着头,都没勇气照镜子。
她拿起胭脂又放下了,自语道:“难得这丫头肤色这么好,不涂胭脂比别人涂了胭脂还好看,那就这样吧!”
我舒了口气,逃过一劫啊!再被涂成个猴屁股,怎么达成我当花魁的心愿啊!都收拾利索了,蔡妈妈依次看着我们,“各位姑娘,既然入了这一门,就别总想着当什么贞洁烈女。人啊,也得往宽处想,这日子哭哭啼啼也是过,笑嘻嘻也是过。男人来找你们是图乐子来的,你们若是能让男人快活,就能大把大把地赚银子,若是惹得谁都不痛快,受罪的只是自己,明白了吗?”
那几个姑娘已经又吓哭了,冲得脸上的胭脂一道道的,只有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是战前总动员啊!
蔡妈妈满意地看到我如此镇定,赞许道:“还是这个牢里出来的丫头大气,经过世面,你们几个也别哭了,哭花了妆容,青楼的鸨母看不上只能被卖到下等勾栏里。”
那几个姑娘生生止住哭声,小声饮泣,再不敢大哭。“你们几个娶个花名吧!这爹妈给的名字用不得了,从今后,你们就是没家没根的人。进了这行,最好的归宿就是被哪位爷看上,收了做小,有造化的自己攒够了银子赎身。可是不管好坏,你们跟以前的日子都断了,再也回不得家、归不了乡,这辈子只能做孤魂野鬼,所以就忘了本来的名字,也忘了过去吧!”
说到这里,蔡妈妈也有些伤感。我也挺能理解要换个名字的,我也不愿再用若溪这个名字。虽说我在这里没亲没友,不会有人认出我,但是一想到爸妈给起的名字被人在青楼里叫来叫去,真让我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还不如换个名字,省得伤怀。
我正想着呢,蔡妈妈指着那个大眼睛的姑娘,“你就叫‘杜鹃’吧,生得可怜见儿的,正衬这个名字。”又依次指着其他人,“你叫‘香兰’,你‘茉莉’……‘蔷薇’。”
最后蔡妈妈打量我,思索着,“这丫头的品貌配个什么花名好呢?”她看到我鬓边的芙蓉花,眼睛一亮,“就叫芙蓉,再合适不过了!”
芙蓉?我一下子想到网络红人,总是摆成S造型的芙蓉姐姐,一阵恶寒,雷死人不偿命啊!
虽说只是个花名,可是我实是对这个名字忍无可忍,“蔡妈妈,各青楼中叫芙蓉的姑娘肯定大有人在,重名了不利于我一举成名,万一人家将我跟哪个花楼里的麻脸芙蓉弄混了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