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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前尘(1)


  靖贞二十九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十一月,就已连降暴雪,寒风夹着鹅毛大雪肆无忌惮地席卷了天地,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龙耀国第九代君王驾崩。就此,也开启了酝酿已久的帝位之争。三皇子怀信王控制了宫中禁军,秘不发丧,首先挑起了争霸的序幕,矛头直指太子,声称太子寡德,皇上有意废太子,却被太子软禁。进而,怀信王囚禁了太子和实际已为太后的皇后,然后假传圣旨以勤王除寇之名,命抚远将军李明放调山西大营的官兵入京。

  这让李明放面临一个艰难而残酷的选择,接到圣旨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山西大营的军帐中。当年皇上尚在春秋鼎盛时期,怀信王多方斡旋,最终求得皇上指婚,将女儿敏柔郡主嫁给自己的长子李劲节,李明放明白他此举的动机,意在自己手中二十万大军的兵权。这桩婚事李家无力推却,从那时起李明放就知道,无论他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他与怀信王已然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前方已是千丈悬崖,身后尤有万仞峭壁,进则粉身碎骨,退又无路可退。军帐中的灯光彻夜未熄,凌晨时京城传来的一个消息促成李明放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这个消息就是:敏柔郡主诞下了李家的长孙。短暂的喜悦后,李明放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军帐,他没有时间为这个孙儿起名字,就率兵踏上了勤王的征程。只能放手一搏了,既然退无可退,那便祈求进一步可以绝处逢生。这是一场豪赌,而自己堵上的是身家性命和生前身后的尊荣。一场血雨腥风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季席卷了整个龙耀国。处境最艰难的是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七皇子逸轩王沐澜澈。兄长们要不就摩拳擦掌为了那个无上的荣耀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要不就隔岸观火、明哲保身,只等着哪个兄弟登基,再俯首称臣。逸轩王作为太子唯一的同母的弟弟,没有独善其身的退路。父皇新丧,母后和太子被囚,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捍卫皇室的尊严责无旁贷地落在了逸轩王的身上,温润如玉的人披起战甲,握笔挥毫的手此刻紧握的是一杆银枪,枪头下的红缨火焰般灼痛了他的眼睛,它将饱饮鲜血,那鲜血来自他血脉同生的兄长。他没有权利逃避,继续去做他的悠闲王爷,这也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死荣辱。他只有背水一战,为了家人求一条生路,一如迎面策马而来的李明放。

  二人虽然一个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一个是三皇子的儿女亲家,立场上是对立的,但彼此之间却并没有个人恩怨。恰恰相反,李明放欣赏沐澜澈清心淡泊、遗世独立,沐澜澈也敬佩李明放忠义勇猛、刚直不阿。谁料二人竟在此种境况下相遇,来不及感叹,只能银枪一挺,战到一处。

  京城成了厮杀的战场,尸横遍地,满目疮痍,鲜血浸透了长街,城中的血腥之气经月不散。这场夺嫡之战史称“靖贞之乱”。战役最终以逸轩王率领的兵马获胜而告终。怀信王伏诛,李明放负伤被俘。太子获救登基,改年号宣平。

  自古以来,宫变以杀戮开始,也必将以杀戮终止。新皇登基,头一件事便是诛杀乱臣贼子。正所谓成王败寇,首当其冲的便是奉旨勤王的李明放,勤王成了谋逆,全家获罪,株连九族。

  在天牢最阴暗肮脏的死囚室里,刚满十二岁的李劲业蜷缩在角落里,瑰丽璀璨的眉眼此刻却是黯淡呆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仿佛只是一瞬间,自己的天地怎么就变了颜色?一生戎马、战功无数的父亲成了谋逆的乱臣贼子,满门忠烈、世代荣耀的李氏一族家破人亡,自己这个昔日身处云端的少年,如今成了阶下囚。

  更为讽刺的是,劲业与逸轩王沐澜澈的独子沐长风曾是最好的朋友。那是一个温和谦礼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气韵高华、不染纤尘。劲业与长风自幼相识,一动一静,性格迥异的两个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虽然两家的关系随着朝中的局势而日益紧张,家人也反复叮嘱不要与对立阵营的人走得太近,但是少年心性里,只有兴趣相投,政局上的叵测未能对他们的友谊产生丝毫影响。加之叶澜澈淡泊高远,对朝政并不热衷,而李明放侠肝义胆,也不是苟且钻营之人,因而并未对孩子间的交往严加制止。

  如今想起那些情同手足,一起策马、一起欢笑的日子,简直是恍如隔世,百感交集。

  劲业的母亲在父亲发兵前就身染重病,得知父亲兵败被俘,只说了一句“我先走一步去等他……”,就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家中人来不及为母亲发丧,就迎来了抄家抓人的官兵。

  如今身处天牢的劲业不禁庆幸,一定是上天眷顾母亲,让她早早去了,没有亲眼目睹整个家族的灭顶之灾。

  大哥李劲节在战乱中身亡,斩首后头颅被挂在城门上。刚出生的小侄儿被前来围剿的士兵摔死在庭院里的石板地上,大嫂敏柔郡主当场疯癫,抱着爱子尤有余温的小小尸首投了湖。

  昔日雕梁画栋的将军府顷刻成了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园子里满是手持刀剑的铁甲士兵,追赶着惊慌失措的家丁仆妇,稍有反抗,便会身首异处。眼前到处是浓稠的鲜血,耳畔阵阵惨呼哀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混乱中,劲业死死抓住珠儿的手,看着珠儿仓皇的眼睛,小小少年心中惶恐悲凉,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身后重重的一鞭打在背上,劲业惨叫出声,扑倒在地,几个壮硕的士兵上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再抬眼时,只看见哭泣的珠儿被粗暴的官兵拖扭着走远。珠儿胡乱踢着腿,奈何人小力弱,根本无法挣脱。情急下,珠儿低头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那人负痛松手,珠儿得以脱身,嘴里慌乱地喊着“小哥哥,救我”向劲业的方向跑来。被咬了手的人恼羞成怒,拔出长剑,从珠儿背后劈下。珠儿扑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她身下的土地,一如她身上的红衣那般鲜红耀眼。那是珠儿留在劲业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想到珠儿,劲业死寂的目光微微露出些许温柔。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春光旖旎的午后,他一个人坐在树下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发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这位姐姐,你看什么呢?”

  劲业虽然俊美非凡,但最恨别人把他看作女孩。他愤然回头,刚想发火,却见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小姑娘,梳着双髻,穿着红色的夹袄。她盯着劲业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那一刻,劲业觉得满园的凤仙花也不如她好看。女孩笑道:“我看错了,原来是位小哥哥。”劲业还是被惹火了,自己明明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汉,这也能被看错?他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推了那个女孩一把,女孩被推得坐在地上,瘪了瘪小嘴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挂在她凤仙花瓣一样娇嫩的脸上,“我娘说过好男不跟女斗,你怎么打女人?”

  劲业第一次弄哭了女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呆呆看着她,想叫她别哭了却又不知如何劝说。心中满是懊恼,只想着自己再也不会欺负她。

  这个女孩就是珠儿,是李家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来投奔李府,劲业的母亲怜她年幼孤苦,便认作义女养在了府中。

  从那天起,劲业的视线中就多了一抹红色。珠儿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劲业,让劲业一回身就能看见她甜甜的笑脸。刚从乡下来的孩子,还没有太多的礼教观念,她只是单纯喜欢待在劲业身边。

  府里其他的孩子见她是新来的,总是欺负她,拉她的头发,或者捉只毛毛虫放到她脖颈处。她总是抽抽搭搭地来找劲业,晶亮的眼睛看着劲业也不说话。劲业就会气急败坏地去教训那些恶作剧的孩子,在劲业的拳头下,那些孩子再不敢欺负她了。

  珠儿最喜欢无所事事地坐在劲业身边,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劲业看。劲业被看得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地问她:“有什么好看的?”乡下的女孩,淳朴而直白,珠儿也不懂丝毫掩饰,“我喜欢看小哥哥。小哥哥真好看,将来你娶珠儿做你的媳妇好不好?这样珠儿就可以天天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