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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识(3)


  很快,有狱卒过来,神色颇为不耐烦。地上的那人依旧垂着头,“给我床被子。”他声音很小,沙哑难辨,如漏了洞的风箱,有些刺刺啦啦的。而且不像是祈求,更像是命令。这是我一天来,第一次听他开口讲话,原来他不是哑巴!

  随即,我又为他担心,作为一名要犯,还如此张狂,不知收敛,还敢要被子?

  正在我以为他又要招来一顿辱骂毒打时,那个狱卒犹豫了一下,却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须臾,还真拿来一床破旧的薄被。我不禁对这个垂死的人刮目相看。这就是人的气势啊!

  那人拿起扔在地上的被子,并没有盖在身上,而是揪着铁栏费力地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冲着石台与铁栏中间的马桶挪去。我以为他要上厕所,本想扭过头去,不过他那个跌跌撞撞的样子实在令人揪心,就跟在他后面很八卦地问:“你用?你先用,要不要我扶你?”说完自己也觉得脸红,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来到马桶边,他用缠着破布的手指,将被子的一角系在铁栏上,挪了两步,将另一角系在了石台一角的铁柱上。这才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马桶前出现的门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人半坐在地上,向牢房的里侧挪去——应该说爬更确切些。然后,他蜷缩着面向墙壁躺在了离马桶最远的墙角里。我此时才反应过来,跑过去看他,见他一动不动,好像昏死过去一样。我眼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从那以后,这个人基本上就缩在那个角落里了,我让他睡到“床”上去,他跟没听见一样。我试着去抱他,他轻轻推开我的手,哑声说:“地上凉,不那么疼。”

  我也明白他是想将那个“床”让给我,心中感动,这个人受尽磨难,却还惦记着别人,就冲这一点,我也认定他不是坏人。不忍再拂了他的好意,只能在他待着的角落里铺些稻草。

  晚上,是那个送药的老狱卒值班,我向那个老狱卒要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干净的囚衣,重新为他擦洗了伤口、抹了药,又将他的手指换了干净的布包好,这才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老狱卒叹息道:“姑娘,你是个好心人哪!”我见那人似乎是睡着了,不禁走到铁栏前轻声问老狱卒:“他犯了什么罪?要这么对他?”

  我真是很疑惑,通过两天的观察,我觉得那些人并不是为了从这人嘴里得到什么秘密而严刑逼供,根本就是为了折磨他。他身上的伤口虽然骇人,但没有一处是致命的,可以说那些人很小心,甚至腹部的一道很深的伤口也被针线缝上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不想杀他,也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就是想让他死不了活受罪。

  老狱卒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凑到铁栏前,小声道:“哪有什么罪,不过是不肯低头罢了。”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他得罪了当朝的首辅高大人,皇上也是忍痛降旨关押他,不料落在锦公公手里,可受了大罪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却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听上去,那个首辅高大人和锦公公都比皇上硬气多了,可是这个人竟然得罪了两个比皇上还要厉害的人。

  老狱卒又狐疑地看向我,“这事朝野内外没有不知道的,姑娘怎么不知道他是谁啊?”

  我赶紧说:“我是异乡来的,刚到这儿就莫名其妙地被送到牢里来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啊?”好奇害死猫!女人的通病。

  老狱卒半信半疑,随即摆摆手,“你要是不知道,也不用打听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出去,哪天锦公公一高兴要了他的命也说不定的。造孽啊!”说完转身蹒跚而去。

  夜深了,牢里的灯火大半都熄灭了,我转身在昏黄的光线下看向那个人,在角落里蜷成一个淡黑色的剪影,凄苦却依旧不容践踏,让人心生敬意。

  第二天一早,马公公就来了。他也没个节假日休息,这种忘我的工作态度,放在现代,早就是劳模了。

  他隔着铁栏对着角落里的人张望,“气色还不错,昨儿您歇够了吧,那今天就给您松松筋骨。”接着吩咐左右随行的人打开牢门,他以手叉腰,在一边训诫道:“锦公公他老人家说了,忙完这几天的事就过来看他,你们大伙可精心着点。”

  眼见他们架起他就往外走,情急之下,我不禁脱口而出,“等等!”马公公回头看我,“丫头,你又怎么了?”啊?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但我的本事就是绝对不会冷场。“马公公,其实你们已经很尽心竭力、尽忠职守了,就这么一个人,众位大人能够如此不辞辛苦、不分昼夜地刑讯,实在让我钦佩。人们常说,难的不是做一件事,而是不停地做同样的事儿。这么天天打他,你们都能不腻烦,都能保持如此高昂的斗志,都能推陈出新,孜孜不倦,这不仅仅是忠心耿耿,不仅仅是敬业爱岗,不仅仅是……”

  照我的实力,我也就是刚说个开场白,第一轮的车轱辘话还没开始呢,马公公就脸皱得跟苦瓜一样打断我,“小姑奶奶,你能拣要紧的说吗?”

  我顿了顿,最初的紧张感过后,我的头脑稍稍清晰了一些,言语也可以先到大脑,再到嘴里了。我小心地斟酌词句,想了想开口道:“马公公,锦公公是不是对此人恨之入骨?”“这个嘛,我爹锦公公他老人家的心思谁能猜透呢?只是他特意吩咐下来,将慎行司的大刑尽数用在此人身上。”妈呀,还是他爹?真想采访一下锦公公,有这么个儿子作何感想。好家伙,这还不是一般的不共戴天哪!也不知道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呢?(对了,太监没老婆,可以忽略这一条。)“听闻锦公公过几天要来牢里看他,要是到时候他半死不活的,岂不是坏了锦公公的兴致?”我大着胆子说出来,自觉一副狗腿上身、助纣为虐的小人嘴脸。

  马公公扭着身子,把自己站成了一根麻花,一手还托着腮帮子,“丫头,此话差矣。这是锦公公吩咐下来的,这个人越是惨不忍睹,他老人家越会高兴才对呀!对了,咱家想起来了,”马公公一拍手,“昨天晚上,咱家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忽然想起来一个有趣的办法,若是将此人倒吊着,四周燃上炭火,再用铁刷子……”

  “马公公,马公公!”我赶紧拦下他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这也是个发明创造型人才啊,“马公公的想法真是令人钦佩,只是不知道锦公公是否能了解您的一片苦心?其实,若能让锦公公亲眼看见您费心费力,他老人家才会对您刮目相看。”

  马公公转了转眼珠,“丫头,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不如让这人休养几天,养好了,等锦公公前来亲自观刑。若是到时候这个人已经气息奄奄了,那还有什么行刑的意义?您的那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妙想也无法得以施展。”

  马公公频频点头,“有点意思。”见他有所松动,我赶紧乘胜追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锦公公还要亲自动手呢!您想想,折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意思?亲手将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折磨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能让锦公公得以消除心头之恨!”

  马公公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下定决心道:“好,丫头,咱家就听你一回。若是我爹他老人家满意,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他老人怪罪下来,咱家可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那伙人果真将那人扔了回来。我看着他趴在牢房里的地上,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额角的头发都被虚汗浸湿了。至少,他可以过两天太平日子。我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么一点了。狱卒送来早饭,不过是稀饭和几个馒头。我心中恻然,连递给他食物的勇气都没有。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为他疗伤、给他吃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让他养精蓄锐,好接受更加残暴的摧残吗?他却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来到盛放早饭的托盘前,拿了一个馒头,退回到角落里,将馒头掰成小块儿,安静地送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