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碰到他时,他对我说:“林若溪同学,新闻传播系主任是我的同乡,你要想转到新闻系,我可以替你跟他说说去,他们那儿就需要你这样长篇大论又言之无物的人。”
我都快热泪盈眶了,那是我年少时的梦想啊!不过我想了想,我都毒害企业管理系这么多年了,就别再祸害新闻系了,那这个大学以后还怎么提高招生率啊!所以我强压下自己对新闻事业的渴望,没去!毅然留在了企管系。当我郑重地告诉我们系主任“我生是企管系的人,死是企管系的鬼”时,他眼圈都红了,我想他是被我感动的。
就像此刻这样,我口吐莲花般没完没了,不知说了多久,终于感到口干舌燥,渐渐停了下来。屋里一时变得安静极了,很是突兀。所有人都跟见了外星人似的看着我。我一阵心虚,只等着挨鞭子了。
须臾,马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吩咐手下,“记下来,丫头说得有道理,以后刑讯犯人再不许打脸。”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为自己废话连篇找到听众,立刻觉得油头粉面的马公公也不那么讨厌了。知音难求啊!
旁边有人搬过一张桌案,拿出纸笔,奋笔疾书。马公公想起什么来似的说:“那这个人,你到底……”
我顾不得嗓子冒烟,接口道:“说到这个人,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一味地严刑拷打并不是办法,你们看看他……”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刑架上的那个人一动不动,连是否在喘气都看不出来。“看到了吗?看到了吧!看到什么了?众位大人有没有发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怎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大人们竟然都没有发现?”为了制造效果,我停下来,瞪着眼睛问他们,直到他们所有的人都面露迷惘才接着说:“这个人快被你们打死了,只剩下半口气了,再打下去会怎么样?会死的!他死了还有价值吗?还有用吗?还能为国家、为社会发挥余热吗?人死了就是死了,我从来不相信投胎转世之说,因为,没有人真正知道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况……(二十分钟后,我从破除封建迷信的说教中转回正题)好,我们言归正传。我们再来说说刑讯的真正意义(我的功力在于即使火车跑到天边,我也能以一句‘让我们言归正传’将话题再拽回来)。人都是有弱点的,没有弱点还能称之为人吗?如果你们想从他的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就应该去找他的弱点。贪财的以金银诱之;贪女色的,就对他使美人计;贪权贵的,就许他高官厚禄。你们知道这个人的弱点在哪里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被我目光扫到的人,都纷纷摇头。“这就是了!(我苦于被捆着双手,不能狠拍一下大腿)一味地严刑拷打只会让他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无所谓。大不了就是被打死呗!打死了,你们还能得到什么?人是没有来世的,也不可能投胎转世(又绕回去了,接着破四旧)……(又过了半个小时)所以说,打不管用,要动脑子。不是让众位大人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去发明新的刑讯方法,而是要做到‘不打自招,以德服人’(很久以后,这句话被监牢总管当成座右铭)。打造全新的、不同凡响的、与时俱进的牢房……(若干时间后)一个好的牢房应该是犯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地方,是失足的人,人生新的起点。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在这里,他们应该能够忏悔自己的罪行,重树信心,做一个对国家、对社稷、对天下苍生都有用的人。因为人只能活这一辈子,谁也不可能重新来过,那些转世投胎的言论只能是自欺欺人。人可能转世轮回吗?不可能!人死如灯灭(怎么又绕回去了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声音嘶哑,但依旧挣扎着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地说道:“所以……我不是来救那个人的……他都快被你们打死了,救回去也是半死不活……死都死了……我还救他干什么……人又不会转世投胎……”
“够了!”满头黑线的马公公将我喝止。我抬眼看看窗外,天都黑了!
一边笔录的那个人身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雪片一样的纸,有的已经飘到地上,他哆嗦着从纸堆中抬起头,都快哭出来了,“姑娘,歇口气吧,我笔都写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