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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开学的头一天中午,伊敏走进寝室,同学们差不多都返校了,正在整理各自的东西。陈媛媛打量她,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难得地忍住了。她也并不理会,一样清理自己的背包,将苏哲买给她的几件内衣、T恤和牛仔裤放入衣柜。好在他知道她穿衣的爱好,买的全是她穿习惯的灰、白、蓝色调,没什么花哨。

李思碧正好也整理自己的衣柜,她家在本市,一向换季的衣服都能拿回去放,但那几格永远嫌不够用。而伊敏几乎不回家,四季衣服居然也全放进去了。她无意中一眼瞥去,倒小吃了一惊。她是识货之人,看得出两条牛仔裤都是才在本地上柜的Levis,其中一条还是限量版,内衣显然也不是没钱的学生习惯会买的那种棉质无衬文胸。伊敏察觉到她的注视,坦然转头看着她,她难得地主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伊敏收拾完东西,拿了几件衣服去水房洗。陈媛媛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哎,你们看到没,邵伊敏脖子上有吻痕哦。”

刘洁兴奋了,那种传说中的爱情印记她听说过却没亲眼看到:“真的吗,我等下好好看看。”

罗音有点没好气地看着她们:“得了,别背后说人是非了。刘洁,就你那视力又从来不肯戴眼镜,得凑跟前才看得到,你真想那么去看邵伊敏吗?猜猜她会说你啥?”

刘洁想想,还真是不敢去招惹她,她尽管看着比江小琳来得友善,可距离感摆在那里,寝室里恐怕没人会自认跟她有半开玩笑的资格。

李思碧并不插话,她一向自视甚高,不会为几件衣服和一点吻痕大惊小怪,参与这种在她看来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不过她从来被人赞叹一双美目电力十足,习惯不管男生女生在自己的注视下先闪开目光,头次看到伊敏如此坦然不躲闪的样子,不禁暗想,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伊敏忙完自己的事情,去外面随便吃了晚饭,然后散步到校园后面的湖边,此时本地仍然在暑热之中,但傍晚湖畔到底会略显清凉一点。

她坐到湖边一条石凳上,将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把银色门钥匙端详着。

在那样日日夜夜粘在一起的几天过去以后,终于还是得分开了。

中午,苏哲送她到师大东门。他是下午三点的飞机,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也不过是一个箱子罢了,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并不想大搬家一样迁徙。捷达是他回国来到本市时表哥林跃庆借给他的,已经说好和林跃庆的本地公公司一个员工在机场碰面,交给他开走。

一路两人都沉默着。伊敏正要下车,苏哲把这把钥匙和一张门卡一块放到她手里的,看着车窗前方说:“拿着吧,我家的钥匙,我从高中时就一个人住那边。你如果不开心了,又希望全世界都忘掉你,就去那里待着好了。”她的手被他握拢,“可是你要记住,就算全世界都忘记了你,我还是记得的。”

那些话在她耳边温柔回响着,让她恍惚,也只有此时真切躺在她手心的那枚钥匙提醒她,一切都已经成了回忆。

她拿出刚才从箱子里取出的另一把钥匙,这把黄铜色钥匙用根红绳结穿着,是她老家爷爷奶奶那个准备卖掉的房子的钥匙。她从上大学就一直随身带着,寒假离开时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交给爸爸。她只想,哪怕是马上要属于别人的、再也回不去的家,她还是想保留着这把钥匙,当成一个曾经拥有的证明。她打开绳结,将两把钥匙拴到一块,重新装进口袋放好。

只是,她再怎么向往独处的空间,大概短时间内也不会去苏哲的房子那里给自己平添心事了。她抬头看向湖面上方的天空,远方是太阳西沉留下的红色霞光,绚丽地预示着晴热天气还将继续,这个夏天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她直坐到天色全暗下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着屏上闪动的“苏哲”两个字出神,这是苏哲预先给她存好的,之后她再没存任何其他人进去,宁可凭记忆和电话号码本记常用的号码。

她迟疑良久,电话不停顿地震动着。她还是拿起来接听了。

“飞机晚点,我刚到。”他的声音从来在电话里显得更加诚恳,此时听来,只短短几个字也觉荡气回肠。

她“嗯”了一声,眼睛那里终于有了湿意。

“去我那里时,看看左边床头柜抽屉,信封里的卡和密码是给你的。我一直胡混,手头没多少钱,但应该够你申请学校了。休假我会回来看你的,伊敏,照顾好你自己。司机来接了,有事一定记得给我电话,手机我会一直开着的。”

她只能再“嗯”一声,用尽全力让声音平静:“你也一样,再见。”

放下电话,她伸手抹下眼睛,只是一点潮湿,毕竟做不到纵情大哭,哪怕是在这样无人的黑暗里。

她的大四生活开始了,按没遇到苏哲前的方式正常进行着。

开学后,伊敏听从赵启智的建议,报名参加了全校教学技能大赛。师大相当重视每年一次的这个赛事,请来的评委包括各系教授和市内几所知名学校的校长,相应的本校有志从教的学生自然也投入了极大热情参加,差不多整个九月的中下旬,师大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比赛占据了,而流连不去的夏天也总算到了尾声。

伊敏按自己的想法,花时间准备参赛教案,顺利通过了初赛进入复赛。她认真观摩了每一场比赛,不过数学这门课不比其他,几乎没任何噱头可想,能在比赛中出奇制胜很难。

到了复赛,每个人15分钟专业讲课,5分钟才艺展示。各系参赛选手可说都出尽百宝了。

艺术系自不必说,一向是才艺多到泛滥的地方,参赛的学生每次都会引来大批观众。中文系挥洒唐诗宋辞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对比,可谓文采风流;地理、历史都是古今中外旁征博引,从丝绸之路讲到十字军东征,从夏商周断代讲到宇宙黑洞;教英语的用大段美国文艺片对白来征服听众,再加歌舞剧经典段落热辣上演;就算物理化学也是将各种实验搬上讲台,务求做到生动有趣;政教系的参赛学生尚且能打点擦边球讲点别的哲学思潮,唯独数学,没有实验可做,没有趣闻喧宾夺主,只能老实讲课,实在是个很大的考验。

轮到伊敏上场,她穿着和平时一样的灰色T恤加牛仔裤,眼睛正视下面的观众和评审,开始讲课就引起了小小的震动。她普通话标准,声音清脆悦耳有穿透力,这些倒并不希奇。但她准备的是一段标准的初三数学课程,板书漂亮,课讲得条理清晰,根本没有许多参赛者一路背下来的那种僵硬感 ,更没有很多人在讲课过程中会出现的嗯嗯啊啊这个那个之类的语气助词,提问环节的设计也中规中矩,是完全没有任何花哨的讲课方法。

评委一致的看法是非常实用而且干净利落,两个来自中学的校长尤其赞赏,他们并不喜欢那些眩目但不踏实的讲课,直接就跟主评的一个教授说,这样的学生如果到了中学简直可以直接上手带班了,实在难得。

罗音反正从来没打算从教,就没有参赛,忙着搞社团招新,但她要给校刊以及本地报社写相关稿件,基本也尽量从头看到了尾。陈媛媛坐她身边,嘀咕着:“果然数学老师是个最无趣的人才能做得最好的工作。”

罗音从来没喜欢过数学,不过觉得这话未免太不公平了,用胳膊肘拐一下她:“你要能把语文讲得她这么条理清楚,那才叫有趣好不好。”

陈媛媛气馁,她初赛就淘汰了:“我大概不适合当老师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对着底下这么多人还能保持镇定的,平时也没见她爱出头露面呀,难道是天生的?”

伊敏没什么特别的才艺,她既没学过乐器,也没在众人面前唱歌跳舞的兴趣,第二个环节不过是老老实实写了幅前两天翻书找来的苏轼《定风波》算数。

赵启智也来看了比赛,他注视着台上的邵伊敏,大是心折。他一直觉得伊敏是性格内向的女孩子,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只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孤僻。现在一看,心想自己虽然参加过辩论比赛,出过不少大场面,但上去讲课,也未必能有这个效果。等伊敏悬腕挥笔写下那首他一向最爱的苏轼名作,他的心顿时加速跳动,觉得至少和她在某个方面算得上心灵相通了。

伊敏下来后坐得离他并不远,她正聚精会神看别人讲课,还是她一向专注的样子。中间休息时,她走出了礼堂,赵启智正要跟出去,却被小师妹宋黎拦住了,这女孩子从来都是怯怯看着他,让他狠不下心说重话。过了一会,比赛继续进行了,伊敏走进来,看到他和宋黎,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仍是回原位坐着。

比赛结果出来,伊敏差不多没什么争议地拿了一等奖。

江小琳也参赛了,只拿了三等奖,她的路数其实和伊敏倒是不谋而合,但临场发挥就远逊了。两人得奖,这也算数学系历年参加教学技能大赛的最好成绩了。

赵启智在礼堂外想等伊敏出来,可是伊敏还没出礼堂就被历史系一个副教授拦住,请她当天去他家试讲,然后拍板定下在周末给他读初三的女儿当家教,伊敏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她并不为得奖兴奋,看到她那个和平时没两样的表情,当然也没人来跟她开玩笑要请客之类。她白天照样上课,晚上照常去自习室看书,周末去做两小时家教,但这样机械重复的生活没法让她跟从前一样视做理所当然了。

现在她和苏哲的联系就是手机,只是她从来对着电话就有无话可说的感觉,苏哲并不提他的工作,她也没有絮絮跟人讲日复一日大学生活的习惯,两人都是简单问候,每每放下电话,只觉得挫败和怅惘。

出了自习室,她漫步走着,想了想,还是在体育馆前台阶上坐下,拨了苏哲的手机,过一会他接听了,背景是轰鸣的音乐,简直听不清说话的声音,隔了一会,苏哲走出来,才算能对话了。

“在酒吧喝酒呢,”苏哲的声音有点倦意,“伊敏,你怎么样?”

“还好啊。”她只能这样说。

的确,一切都算还好,天气日渐凉爽,连夏天困扰她的耳鸣都似乎没怎么复发了,生活安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然而到底还是发生过一些事,让她无法回复旧时的无波无澜了。

“我最近都很忙,接手的那部分事情根本丢不开,马上十一放假了,你买机票到深圳来陪我几天好吗?”

伊敏苦笑:“我刚接了家教,说好了十一假期隔一天上一次课。”

苏哲良久无语,好一会才说:“那再说吧。”

“我很想念你。”这一句话在她嗓子里打着转想冲口而出,然而到底她也没说,她知道自己的想念来得苍白没说服力,她甚至不能为他放弃一个家教,又有什么资格用一句想念来禁锢他。

放下电话,她知道苏哲是不悦了。可是她无能为力,刚接的家教是本校老师自己找来的,就在离学校很近的师大宿舍区,在所有人眼里都可以算美差了。那孩子功课很滥,身为副教授的爸爸和在读博士的妈妈完全拿她没辙。她既然接了手,不可能马上反悔说不做了。

十点后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此时独坐在这里,伊敏仰头看初秋显得高远的夜空,只想,如果注定是渐行渐远,也只能这样了。